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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尺寬的黃揭木闊床邊懸着月影紗羅帳剛好對着內室開着的那扇窗,猛地一陣,進來一股風,搖晃不已。

“咳咳……”只見皇后娘娘擺了擺手,示意伺候用膳的宮女退下。

“疏桐姑姑!”我輕輕呼道。

疏桐扶着皇后娘娘緩緩躺下,又將輕毯給娘娘蓋上,才輕手輕腳地走出來,與我四目相對,問道:“吳xiǎojiě,怎麼了?”

“疏桐姑姑,這月影紗羅帳……”我抿嘴想了想,低聲囁嚅道。

疏桐怔了怔,亦微笑道:“這月影紗乃是西夏國進貢的貢品,寸尺數金,珍貴得很吶,娘娘素不喜這些奢華之物,可娘娘眼睛弱,見多了強光難免疼痛,陛下心疼娘娘,故特地命人將這月影紗做成羅帳,這太陽光射進來也如月光般柔和。”

我點點頭,忽而作回憶起了什麼事,燦然笑道:“姑姑,窗下那盆石榴花……”我欲言又止。

“這盆石榴花,也是陛下前些年賞賜給娘娘的,開花時,嬌艷欲滴,紅似鮮血,是難得的好物,平時都是娘娘親自打理,從不讓宮人碰,也不知怎麼,前幾個月開始便漸漸衰萎,叫司苑太監來瞧過,也不知所以,娘娘不忍丟棄,就一直放在那。”疏桐姑姑眼中的光芒瞬間黯淡了下去,憐惜道。

“幾個月前才開始衰萎?”我聞言身微微一晃,望向疏桐,“皇后娘娘也是前幾月才有所不適的?”

疏桐蹙眉道:“確實如此!”微微疑惑,“這其中莫非有什麼古怪?”

我低頭默默,內心驚動“石榴花喜陽光充足和乾燥環境,耐寒,耐旱,不耐陰,這盆石榴花在窗前,每日都能見到太陽,按理來說,應該長勢良好才對。”我走近一看,這株石榴花的枝皮斑點縱橫,我記得之前在一本醫書上看過,石榴花皮有止血,驅蟲的功效,現在卻像被什麼侵蝕了一樣,實在令人費解。

我又抬起頭看了看懸着的月影紗羅帳,“姑姑,可還有這月影紗的料子?”我問道。

“月影紗是極難得的,當初進貢的兩批,恰恰做了這頂羅帳。”疏桐頓了頓,“倒是還有一些邊角料,當初被我拾進xiāngzǐ里了。”

我不由地一喜,滿面含笑道:“可否勞煩姑姑找些來!”

疏桐雖有疑惑,也沒多問什麼,回身便去找了。

我看着隨風曳動的月影紗羅帳,如同流銀,光潔無比。

“吳xiǎojiě!”若不是疏桐在背後驚了我一聲,我便要沉浸這流光里去了,“只有這些,奴婢都給拿來了!”

我接過疏桐手裡攢着的七七八八的碎料子,把它們一塊一塊地攤在手掌上,這月影紗確實稀罕之物,觸手生涼,較雪緞更為細膩,比輕紗更為輕柔。我取了它們中稍大的一塊,和內室中的羅帳相比較。

“帝姬,疏桐姑姑,你們看!”我微覺詫異,道:“羅帳的顏色是不是比我手裡這塊碎料的顏色白些?”

疏桐姑姑和黛媱細細看了良久,“是啊!不注意還真看不出來!”黛媱忙道。

“疏桐姑姑,這羅帳時常清洗嗎?”我費解道。

“當初西夏使者曾言這‘月影紗’織就工藝繁冗,是西夏特有的技術,據說還有防火的作用,但唯獨怕水!”疏桐回道。

我和黛媱瞠目結舌道:“怕水?”

“嗯,說是水洗之後便會慢慢銷蝕織料,慢慢地,也就與普通的粗布無異了,所以平時宮人清掃的時候也只是用鵝羽撣子輕輕除塵罷了,更何況,皇后娘娘素愛清凈,鳳嬅宮每日都會打掃,也不見得會有灰塵或者什麼其他髒東西沾染到這月影紗羅帳上。”疏桐釋道。

我倏然如醍醐灌頂,神志驟然清明,眸中微微亮,走到皇后娘娘榻前,屈膝見禮道:“可否勞煩娘娘起身片刻?民女想證實一件事情。”

“大膽!”疏桐惶惑地看着我,斥道。

“疏桐姑姑,許是濯婼有什麼發現呢!”黛媱在一旁忙替我開解道。

皇后娘娘目中精光一輪,隨即粲然微笑露出潔白貝齒:“不妨事的,疏桐!”

在疏桐和黛媱的攙扶下,皇后娘娘從鳳榻上緩緩起身,略略退了幾步,坐在一旁的鏤雕鸞鳳交椅上,保持着得體的微笑。

“有勞娘娘了!”我屈膝謝禮道,然後轉身走到高几旁邊,取了一盞燃得正旺的油燈,輕輕放在靠近窗前的地上,火星“嘖嘖”地響着,與燈盞的棉芯稠密地交織着重疊着,籠罩在一片金huáng色的光暈中。

皇后娘娘輕靠在交椅上,一言不發,只是靜靜地看着我,略略凝神,似有所思,不過須臾淺笑,探我意欲何為。

我輕輕提起月影紗羅帳的一角,往正在燃着的油燈火苗上挪去。

一旁的疏桐悚然一驚,直呼道:“大膽,你想幹什麼?”然後忙跑過來從我手中一把揪過月影紗羅帳,惡狠狠地瞪着我。

“姑姑,請讓我一試,若有損壞,我一人承擔責任。”我正色道。

“你承擔責任?笑話,這月影紗千金難得,若是燒壞,你是自己去西夏要一批呢,還是自己織一批呢?”疏桐冷冷一笑,一如往常的凌冽。

“濯婼,不可……”黛媱黛眉緊蹙,語氣略略發沉,輕輕對我搖頭道。

“若是姑姑執意如此,這幕後兇手是找不出來的!”我和疏桐有些爭執道,然後我把目光聚向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聞言微微黯然失神,她見狀道:“疏桐,給她吧!”然後臉上疏薄的笑意漸漸散去,搭在交椅上的蔥白纖指輕輕扣着。

我自然知道自己這樣做意味着什麼,不由地喉嚨一緊,疏桐遲遲才把手裡攥着的羅帳一角塞給我,輕輕白了我一眼然後回到皇后娘娘身後侍立着。

我深吸了一口氣,內心頗驚動,隱隱不安,我瞥了一眼,只見黛媱取手絹輕拭唇角,雙目茫然,面色掠着焦慮,見我正看着她,才勉強撐着微笑,疏桐則垂目側立,面有戚戚之色。

我轉過眼來,看着飄然的火焰,輕咬了一下唇,把手上的月影紗羅帳移到了火焰的正上方,許是晃動帶來的風,摧得火焰左右擺着,像是只桀驁的待宰之鹿,使勁掙扎着。

燃了片刻,所有人都以為火苗會順着羅帳一引而上,可看到被羅帳漸漸壓低的火焰,我們都驚詫不已,卻也疑雲四起。

又稍等了片刻,依舊這般,直到火苗只留下一星點淡藍色的斑點我才挪開了羅帳的垂角,嗖地一下,適才快要熄滅的火焰像是充斥着某種莫名的未知力量一般,猛地一下竄了起來。我提起羅帳,用手輕輕摸了摸燒過的地方,除了有些發燙之外,並無半點火燒過的痕迹。

我把剛剛疏桐拿過來的那些月影紗碎料找了過來,隨便取了一塊,放在燈盞的火焰上方,剛開始的時候,火焰也會被漸漸壓低,但是很快,火焰便竄了上來,然後一整塊碎料全都被火焰包裹然後全部侵蝕,剩下黑色的碎末,我把其餘的幾塊碎料統統試了一遍,結果都是這樣,看着地面上攤着的一堆黑色殘渣,我恍然大悟,心下交雜着複雜難言的恐懼和傷感,不由地感嘆這下毒之人的手法之高,着實令人咋舌。

“怎麼樣?發現了什麼?”皇后停下扣動着的手指,妙目微闔,靜靜看着這一過程,微笑道。

我緩緩起身,拍了拍手上沾染着的黑色余末,雙手持着那盞油燈,把它輕輕地放回原處,看着寥寥的火焰,或許挨的太近,我的臉頰和雙目有些刺刺的灼熱之痛。

我整理了片刻的思緒,才轉身向皇后娘娘回話道:“啟稟娘娘,民女有所發現!”

只見皇后娘娘,黛媱和疏桐姑姑目光一亮,殿內眾人的目光霎時落在我身上,周圍鴉雀無聲。

我忽覺耳邊轟然一響,愕然抬頭,略一遲疑,然後看了看殿內侍立着十數眾宮女太監,疏桐姑姑目光有意無意掃過我的臉龐,淡淡道:“你們都先退下吧!”

“是!”眾人異口同聲,然後屈膝轉身退下了。

皇后娘娘驟然舉眸,輕輕道:“你說吧!”

我抬頭看了看疏桐,沉默不語。

“疏桐跟了本宮幾十年,是本宮的陪嫁丫頭,你且放心!”皇后娘娘似是看出了我的疑慮,出聲道。

疏桐這才明白我是在等她也出去,滿臉的不悅乍然開來,睨我一眼。

“兇手就在鳳嬅宮裡!”我說得有些篤定。

皇后娘娘聞言一驚,森然道:“不可放肆!”

我長久吁出一口氣,默然片刻道:“請娘娘容民女解釋!”

皇后娘娘牢牢看着我,“你倒說說看。”

我微顯赧色,不疾不徐道:“還請疏桐姑姑莫怪,適才並非我無禮,不相信疏桐姑姑,而是我怕自己的猜測會漏掉一絲一毫的線索!”

許是黛媱和皇后娘娘都在一旁,疏桐也不好再難為我,只得淡淡一笑:“吳xiǎojiě言重了,只要是為了皇后娘娘的玉體康健,奴婢又怎會多心。”

我微笑正視她,氣氛仍然有些僵硬,黛媱片刻道:“濯婼,你快說啊!”她的笑容淡薄如浮雲。

我微一蜷指,抿一抿鬢,道:“這毒就在這月影紗羅帳里!”

眾人一愣,默然了片刻,都朝着月影紗羅帳的方向看去,這看似狡黠如月,勝似流白的稀罕玩意兒,竟然暗藏着這般令人毛骨悚然的殺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