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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xiǎojiě,求求你,我是第一次幹這種事,今天乞巧節,本想着拿着錢去賭場贏一把,給我娘子買些乞巧節的禮物,沒想到輸了個精光,還被賭場裡面的人打了出來,才使了這個壞主意,我家裡上有老,下有小,若是進了牢房,一家人還不都得餓死,還望xiǎojiě饒了我這一回吧,我再也不敢了!”只見偷東西那人跪在地上,雙目含淚,乞求道。

沈槐佐微微遲疑,凝視着我,似在等我的回答。

“放了他吧,念在他對娘子的這份心,實屬難得!”我語氣低沉中有些輕鬆道。

“好,就依吳xiǎojiě所言!”他略略沉吟,輕輕側目對身後的隨從道:“解開繩子,讓他走吧!”

“多謝xiǎojiě,多謝公子!”沈槐佐的隨從幫他解着繩子,他一邊忙磕頭道。

我忙俯身虛扶住他,沒想到沈槐佐也伸手準備去拉他,湊巧碰着他的左手,甚至能在一瞬間感受到他指間皮膚的細密紋理,倏然間,心上十分安慰,不覺酒渦圓了起來,與沈槐佐四目相對,他的目光溫柔而淡然,如明月的清輝一般,叫人心生安定。

我忙縮回了手,打開手中的錢袋,把裡面的碎銀子全掏了出來遞給了他,溫言道:“這些錢你拿着,給你娘子買些乞巧之物吧,以後這偷偷摸摸的事情還是別做的好!”

我剛伸手把錢遞過去,就被菱秋一把搶了過去,她仰起頭看着我,抱怨道:“xiǎojiě,他剛剛偷你的錢,你現在又把錢送給他,你……你這是什麼意思嘛!”

我側一側頭,婉轉接口道:“菱秋,你沒聽到他說嗎,他只是想給自己的娘子買些乞巧節的禮物才這樣做的,也算情有可原,你給我!”我輕輕從菱秋手中拿回那些碎銀子,轉身準備遞給他。

“xiǎojiě,你不把我送官,我已經很感激了,怎麼還能要你的銀子!”他目光閃爍,忙推辭道。

我神情依舊和靖,“你拿着,只要你以後別做這樣的事情,我也算贈得其所!”

菱秋睫毛一爍,在我耳邊忽忽一冷,脫口“哼!”了一聲。

我把那些碎銀子塞進了他手裡,看着菱秋這般態度,他自然有些難以適從,窘迫不安,只得忙道:“多謝姑娘,多謝姑娘!”然後怯怯轉身離開了。

我剛回過頭來,便瞥見沈槐佐袖口刺了兩朵銀白色的‘五福長慶’的花紋,淡淡的痕迹,不仔細看,幾乎看不出來,聽得他笑語清脆,“吳xiǎojiě之心,沈某佩服!”

我低低笑了一聲,“沈公子過譽了!”然後仰頭看了看天空,道:“今日之事,真是有勞沈公子,時候也不早了,我想請沈公子吃一頓飯聊表謝意,不知沈公子可否賞臉?”

他笑意愈濃,回過頭對身後的一行隨從輕輕說了些什麼,然後輕聲回道:“那在下就先謝過吳姑娘了!”

想必剛剛他是交待身後的人先把採辦的東西送回府中,我歡欣一笑,暗贊他細心。

“不如在下帶吳xiǎojiě去一處地方?”他帶着笑影略略疑惑,似在徵求我的同意。

我摸着下巴,極力隱藏着好奇之心,調皮道:“願隨公子前往!”

走了差不多小半個時辰,我也不知道他究竟要帶我走去哪裡,我和菱依菱秋就這樣靜靜跟着,只覺得這樣且行且走,心中竟十分安樂平和。

他頓了腳步,輕回過身來,微笑道:“吳xiǎojiě,到了,裡面請!”說著,他伸出右手輕輕俯身。

只見是三層相高廳堂過道與閣子雅間,都掛着珠簾綉額,裝飾得典雅溫馨的正店,上懸白底黑字“礬樓”匾額一方,如鳥斯革,如翼斯飛,隨着他走到裡面,廊廡掩映,排列小閣子,吊窗花竹,各垂簾幕,書畫楹聯,雅趣十足。

“沈公子,您來啦,快裡邊兒請!”一小廝忙迎了上來,引着我們進了一清凈雅緻的廂間,恭敬客氣道,“您先稍坐,小的馬上預備着上好的食材,我們鄭廚近來又新得了一些好食方子,您嘗嘗鮮!”說完便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沈公子經常來這兒嗎?”我含笑嗔怪道。

“隨家父來過幾次,沒想到,這小廝極性倒好,還能認得出我來!”微笑道,然後低頭斟着茶。

我看着低几上風爐,火箸,交床,水方,漉水囊,竹夾,鹺簋,熟盂,畚,札,滌方,滓方,粗巾,具列,都籃一應俱全。

只記得,小的時候在蔡山,看着師父倒弄這些,自覺乏味,卻如今,我細細看着沈槐佐,手法嫻熟,量法講究,可謂‘壺中真趣’,不禁入了迷。

師父曾和我說到燒水和煮茶的方法,其關鍵是要掌握好”三沸”:當水燒到”沸如魚目,微有聲”為第一沸,這時,按水的多少加入適量調味的鹽;當水繼續燒到”緣邊如湧泉連珠”為第二沸,此時,要舀出一瓢水,然後用竹筅在沸水中繞圈轉動,再將碾好的茶末從沸水漩渦中投入繼續煮;待到茶湯”翻波鼓浪”為第三沸,這時要把湯麵出現的一層色如黑雲母的水膜除去,然後將二沸時舀出的那瓢水加進去止沸,使茶湯孕育出浮起的”沫餑”,那是茶之精華所在。

要創造出點茶的最佳效果:一要注意調膏,二要有節奏地注水,三是茶筅擊拂得視情而有輕重緩急的運用,只有這樣,才能點出最佳效果的茶湯來,而這種高明的點茶能手,被稱之為“三昧手”,當然,所費的功夫可見一斑。

沈槐佐先將餅茶碾碎,置碗中待用,以釜燒水,微沸初漾時即沖點碗,水沖放茶碗中,以茶筅用力打擊,這時茶水交融,浙起沫餑,潘潘然如堆雲積雪,沫餑潔白,水腳晚露不散,只見茶乳融合,水質濃稠。

“吳xiǎojiě,嘗嘗看!”他沉吟着微笑,把一盞茶雙手遞向了我。

我心下清亮,微微羞赧,接過他手中的茶盞,細細抿了一口,“良久有回味,始覺甘如飴。2”,啜飲一口,齒頰留香,卻獨獨多了一絲厚重之感,我眼角微微一緊,倏然驟逝,卻也被沈槐佐細究到。

他吃了一驚,忙道:“吳xiǎojiě,可有什麼不妥?”

“沈公子實為點茶能手,煎煮沏泡技藝了得,唯獨這……”我心口激蕩難言。

“吳xiǎojiě但說無妨!”他的目光溫柔和潤。

我遲疑片刻,終於還是問出了口:“這水或為井水?”

沈槐佐端起一盞茶來,細細看到,手勢安靜而溫情脈脈,溫言道:“井水?”

我仰起頭看着他,低低道:“所謂‘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煮茶的水,用山水最好,其次是江河的水,井水最差。山水,最好選取乳泉、石池漫流的水,這種水流動不急,奔涌湍急的水不要飲用,長喝這種水會使人頸部生病,幾處溪流匯合,停蓄于山谷的水,水雖澄清,但不流動,從熱天到霜降前,水質污染有毒,要喝時應先挖開缺口,把污穢有毒的水放走,使新的泉水涓涓流來,然後飲用,江河的水,到離人遠的地方去取,井水要從有很多人汲水的井中汲取。3”

“吳xiǎojiě果然心細如塵。”他的笑清朗而愉悅,輕輕啐了一口手中的茶,微微閉目,鬢若刀裁,眉如墨畫,半晌才緩緩睜眼道:“這水卻有問題!”

“來人吶!”他神色漸緊。

不一會兒,剛剛那小廝便掀開珠簾進來,叮鈴作響,清脆悅耳。

他笑皺着眉眼,喏喏問道:“沈公子有何吩咐?”

“這水?”沈槐佐漠然一笑,略帶責問道。

他注意我們茶盞的余湯,又見我們的臉色略顯不悅,頗有些赧然地笑道:“沈公子,小的剛準備叫人進來為您二位沏茶,怎地二位親自動起手來,這真真是小的不是!”見我們仍舊不言,他忙開脫道:“這水原是昨日的,定是收拾的人忘了更換,小的待會就去收拾他們,我再去給二位取些剛到的泉水來!”說完,眉毛微微軒起,頗為得意。

我掩唇輕笑,言語酸澀道:“見了日頭的泉水反倒不如這昨天的水乾淨,算了,你下去吧!”

他只得一臉尷尬,強笑着地退了下去。

沈槐佐許是知曉我的心意,聽之大聲笑道:“吳xiǎojiě這話真是綿里藏針,一語中的,也好叫他長長記性!”

我仰頭看他,“哧”一聲輕笑出來。

“吳xiǎojiě似乎對沏茶很有研究?”他的聲音如三月檐間的風鈴,聞風泠泠輕響,輕淡而悅耳。

我微微低頭感慨:“研究可算不上,只是自小跟着師父,耳濡目染,也學了個一兩分。”

“吳xiǎojiě進過書堂?”沈槐佐不由好奇道。

我搖了搖頭,緩緩道:“只是家父請的一個先生罷了!”

沈槐佐目色中儘是笑意,淡淡道:“吳xiǎojiě果不同一般女子!”

我含羞低一低頭,柔聲輕輕道:“沈公子休要打趣!”我攥着手中的茶杯,左右看着。

忽地一瞬,我看着手中的茶杯不同尋常,釉面蘊潤,開片如魚鱗、蟬翼狀,久用之後茶色會着附於裂紋處,形成不規則的變換交錯的花紋,故而手感潤滑如脂,似玉非玉之美。

“這是汝窯之瓷,汝窯?沒錯,只有汝窯以瑪瑙作釉料,才會形成這樣特殊的色澤,我險些忘了,沈槐佐,他可是汝窯世家沈氏二公子!”我摸着下巴,靜靜凝視着他,極力隱藏着內心的疑慮。

註:

1剪棕:剪裁整齊的棕片纖維。

2出自宋王禹偁《橄欖》一詩。

3譯自陸羽《茶經》“五之煮”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