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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後,童貫把罪責全推到种師道和和詵身上,奏劾种師道天姿好殺,臨陣肩輿,助賊為謀,以沮聖意。和詵不從節制乞行軍法。詔种師道押赴樞密院責授右衛將軍致仕,和詵亳州團練副使筠州安置。

而統領軍事的太尉高俅原是東京一個潑皮無賴、市井流氓,連他的父親都容不得他,忍無可忍之下到官府告了他一狀,結果,高俅被“斷了二十脊杖,迭配出界發放”。後來,高俅到淮西投奔了一個開賭坊的閑漢柳世權。不料柳世權不想長期收留這個無賴。經柳世權推薦,高俅回到了東京投奔藥商董將仕。董將仕也不願收留他,便打發他去投奔蘇軾,蘇軾又將他推薦給小王都太尉。不久,小王都太尉的小舅端王看中了高俅,那個小舅端王不是別人,正是如今的陛下。陛下喜歡蹴鞠踢球,恰好,踢球是高俅的長項,所以東京人才稱他作“高毬”。

再說端王遇到了高毬這麼個知音,自然欣喜非常。端王登基後,半年間便提拔高毬為殿帥府太尉。高毬發跡了,便將“毬”改做“俅”。大概他覺得“毛”字旁有禽獸之嫌,改作單立人,便人模人樣的了。

此人指揮軍隊,招兵是專招有一技之長之人,或踢球,或做手藝活,扎風箏之類,招募的軍人不加以操練,反倒以活計為營,賺取的錢財凈歸高俅腰包,八十萬禁軍領取國家糧餉,卻任高俅差遣。

不過幾日,童貫封廣陽郡王這消息便已傳遍了大宋的城角郭隅,宦臣封王,這在中原王朝歷史中都是從未有過的先例,一時之間,怨聲鼎沸。

這樣聲色喧雜的光景一直延續了十來日,已近年下,爹和二爺也各自奔赴四處州縣,結算一年的賬目,沈家的瓷器生意自然更是紅火非凡,沈記瓷號遍布大宋,自那日分別之後,沈槐佐也前往各地交接清賬,再次見到槐佐,已經是宣和七年的後一日,除夕,此日是國民歡宴的日子。

菱依菱秋她們臉上也多是笑意,忙着把居室打掃一遍,懸掛五福吉祥燈,張貼“福”字,一時間整個府中早已喜慶洋溢,

大雪接連落了兩日,寒意也近尾聲,我籠着暖手爐站在窗底下,看着檐角的冰柱子似已漸融,簌簌地滴落着水,一天一地的銀裝也初露些枯草的輪廓,輕輕轉身,看着桌上一摞色紙和一疊金銀箔,格外我的耀眼奪目,菱依喜滋滋地說:“小姐,沈公子來了!”

聽到此節,我沾染酪乳的唇角不自覺的微笑出來,“他回來了?”

菱依比畫著道:“還帶來了好些禮品,說是已逢除夕,奉沈大人之命,前來拜賀老爺夫人。”菱依微微看我一眼,微笑道:“依奴婢看來,沈公子定是藉著這個由頭來看小姐的。”說罷,掩嘴輕笑着。

白日里,屋裡仍點了幾盞紅燭,映着這水仙簇簇,暗香浮動,我心中嚮往,站起身披一件銀白底色翠紋織錦的羽緞斗篷,兜上風帽邊走邊說:“我去看看。”

府中長道和台階的積雪已被小廝們清掃乾淨,只路面凍得有些滑,走起來須加意小心。尚未進園,遠遠便聞得一陣笑聲,縈縈繞繞,若有似無,只淡淡地引着人靠近,越近越是沁人肺腑,近道中的積雪並未有人掃除,剛停了雪,凍得還不嚴實。小羊羔皮的繡花暖靴踩在雪地上出輕微的咯吱咯吱的響聲。園中一片靜寂,只聽得我踏雪而行的聲音。轉至前廳,只見槐佐正端然坐着和爹娘敘嘮,他的目光留駐於我面上不過一瞬,隨即已經澹然笑起,久久未曾淡去。

“爹,娘。”我微微欠身給爹娘行禮,情不自禁走近兩步,又轉身微微禮道:“沈公子。”

他略略收斂笑容,忙起身回禮:“吳……小姐。”他喚我的時候,聲音極為生澀,自然也是為了避着爹娘,生怕一丁點的欣喜都會讓我和他的關係暴露得不合時宜。

爹抿嘴點頭,“沈公子是特地過來看望我和你娘的。”

我微微低頭,復又舉眸微笑,眼中一片熱意。

話語中,我方得知他剛從蜀地歸來,明澈的眉目間帶着巴山蜀水的僕僕風塵和未及被京都的煙華鼎盛洗凈的倦色,亦被他平和的談吐化作了唇齒間的一抹溫文。此刻,他攬茶於懷,坐於爹娘身邊款款向眾人談着蜀中風景,劍梓潼的古棧道、李冰的都江堰、風光峻麗的秦嶺、難於上青天的蜀道、石刻千佛岩的壯觀、杜甫的浣花居所……

那是我於書中凝幻神思的情節,他的口齒極清爽,娓娓道來令人如臨其境。

眾人都被他的述說吸引,連茶涼了也未曾察覺。我卻聽得並不專心,偶爾入耳幾句,多的是想起書中描繪的句,對比着他對真實風景的描述。

其實他坐於左側,與我四目相對,府中甚少有人四處遊歷,他的見聞於大多數人而言是一道突如其來的清流,我只是微笑到大方得體,只是在爹娘提到他是否有心儀女子之時,他的神色有一瞬的尷尬和黯然,很只是如常。我的心“咚咚”的跳,生怕他一句話說得失了輕重反而弄巧成拙。

我竭力保持平常,只是淡淡一笑,彷彿事不關己,只舉袖掩唇輕咳了一聲。我只是要提醒他,如此而已。或許,他根本不需要我的提醒,他那樣聰明,從我舉手投足之間就可瞭然一切。可是如果不這樣做,我的心裡總是無法完全安定。

槐佐並不看我,接口道:“自是有的。”

爹頗感興趣的看他:“不知是哪家的女子竟有這般福氣入了侄兒的眼?”

槐佐只以一語對之,“日夜思卿,思之不得。”

他維持着表面的平靜神色,嘴角還是不自覺的上揚,露出滿意的微笑。有若四月風輕輕在心頭吹過,我微微一顫,面泛緋色微笑低。

在人前對用這樣親密的語氣,我微覺尷尬,儘管知道爹娘並不會聯想到槐佐口中的“卿”即是我,但還是隱隱覺得身側有數道凌厲目光逼來,於是倏地起身,疾步走到他的身旁,用手背貼了貼杯壁道:“沈公子的茶涼了。”

槐佐這樣口無遮攔,一顆心狂跳得彷彿要蹦出腔,我急得臉色都要變了。似乎眾人被我這突如其來的舉動驚攝到了,愕然無聲,只聞得風吹落枝上積雪的簌簌輕聲,半晌無一人相應,然而要堵別人的嘴,沒有比這個理由更強大的了。也虧得只有我,別人是萬萬不會說這樣的話的。我只是一如往常的寧和微笑,道:“菱依,給沈公子重新沏杯茶來。”

爹臉上青白交加,訕訕地不知道說什麼好,遂不由拊掌,大笑道:“快快快,菱依,給沈公子換杯茶來。”又轉言道:“哈哈,只顧說話去了。”娘也只好附言笑了。

我暗暗嗔怪地看了槐佐一眼,暗示他不要再多說,他卻不以為意,只朝我凌威一笑,只作無事罷了。

我立住不動,雙手蜷握,只覺得渾身有些僵住,我心下既是覷怪,卻又有一種難以言說的喜悅,菱依眼疾手地斟了茶上來,我定了定神,接過茶遞與他道:“這是今夏採摘的荷瓣,斟茶的水是日出前荷葉上的清露,能夠……清心靜氣。”我的目光微一停滯,故意咬重了“清心靜氣”四字。

槐佐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接過茶,細細抿了幾口,“哦……”他沉吟着又着意打量我一番。他的目光明明寧和自若,我卻覺得那眼神猶如無往不在,沒來由地覺得不安,紅着臉低垂着頭不知如何是好。

再抬頭槐佐已經滿面含笑,我轉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我有意無意地覷了他一眼,只見他臉上平添了不少風霜之色,眉眼神態也變得剛毅許多,英氣勃勃。只是眼中瞧我的神色,依舊是和我二人獨處時的溺愛與縱容。

接下來的話中,他似乎變得有些謹慎和小心了,只是這樣拘謹坐着,反而有些約束,一時間悶悶的,我瞧着他的神色略微放下心來,正說著話,忽然見一抹身影駐足在窗外,也不知是何時過來的。我幾乎疑心是菱秋,口中語氣不覺加重了三分,道:“誰在外面?”

忽然錦簾一挑,卻是盈盈一個面生的小廝身影進來,笑道:“公子,窯坊那邊的杜老闆來了,說是有一筆賬目怕是沒有算清楚,請您過去瞧瞧。”

槐佐的目光似無意從他面上掃過,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我稍後就過去。”

他聽得此話,目光已不復剛是散淡,神色肅峻道:“吳大人,吳夫人,那小侄先去看看,除夕在即,侄兒先祝二老福壽安康,澤瑞綿長。”說罷,行了一個大禮。

爹娘皆是欣悅不已,忙着扶起槐佐,話音未落,爹忙含笑斥道:“快,婼兒,你好生送沈公子出去。”

我的心忽地一沉,只是愕然。這樣猝不及防的差遣,心下一驚,旋即笑逐顏開道:“是,爹。”

我緊緊用羽緞裹住身體。星光隱隱,雪地渾白,重重花樹亂影交雜紛錯,像無數珊瑚枝椏的亂影,我慢慢地落腳抬步,房頂琉璃磚瓦,白玉雕欄在冬日的雪亮映照下熠熠輝煌,使人生出一種敬慕之感,只覺不敢逼視。

出了前廳,幾縷清冷的陽光從天空傾下,或濃或淡投射在地面的殘雪之上,卻沒有把它融化,反而好似在雪面上慢慢地凝結了一層水晶。驟然從溫暖的屋中出來,冷風迎面一撲,竟像是被刀生冷的一刮,穿着的襖領上鑲有一圈軟軟的風毛,風一吹,那銀灰色長毛就微微拂動到臉頰上,平日覺得溫軟,今朝卻只覺得刺癢難耐。

我引着槐佐準備出門,身後的他輕灑一笑,仿若七月間的烈日,明媚而又隱約透着迫人的灼熱:“婼兒,你怎麼不讓我說完?”

我不由驚恐地望一眼四周,一時怔了一怔,見周圍沒人,方敞開了說話,明知他會這樣問,然而只反疑道:“你說呢?”

槐佐身上隱隱浮動紫檀的氣味,舉手投足皆是溫文雅緻,他以輕緩的氣息問道:“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