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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的日暮似乎來得格外地晚,踏着滿地乳白月色,我長身立在門前轉角的那棵槐樹之下,不知是否是昏吙光影下的錯覺,亦或是春暖醒物,這可槐樹枝椏間已經開始抽出綠芽,四周悄無聲息,直到他的影被光影移動到我的視線內的時候,我覺他來了。

他微微一驚,走近道:“你怎麼知道我會來?”

我的神情閑閑的,恍若無事一般,只走近他微微笑道:“這不是我們彼此的默契么。”

槐佐眸中一亮,唇齒間已蘊上了溫暖的笑意,道:“半月未見,婼兒,你可還好?”

我“咯咯”而笑,若置身那夜的梨花樹下,此刻我的笑聲將震落花朵如雪紛飛,一壁芬芳。我緊緊挽住他脖:“一切都好,只是……有些……想你。”我不知道自己為何能將這些曖昧到了極致的話脫口而出,只是覺得眼前之人,值得我這般情不自禁。

槐佐忽然兀自泛起一抹優曇花似的微笑,他笑起來時眼睛會彎成好看的月的弧度,含着淡淡的一縷驚疑,望着我道他說:“婼兒,你說的話可真?”他的笑容欣慰而舒展。

有那麼一瞬間,我很想別過頭去,非常想。可是終於按捺住了,我知道,有些情感是不需要隱藏的,更何況,我隱藏不了,於是反倒笑到柔和的狀態,“嗯!”我點頭道。

槐佐的目光灼灼如火,明亮如赤焰,“婼兒……”他儘可能地貼近着我,就要這樣保持在離我一寸的距離,我幾乎能感覺到他鼻尖的暖氣,他一把將我攏入懷中,如若墜着兩片青雲的眼皮緩緩而落,在我眉心留了一個久久不願離去的深吻。

我咳嗽兩聲,臉頰泛起妖異的潮紅,我攥緊手腕上的錦鯪扣,輕聲道:“你信中所說‘已有眉目’是什麼意思?”

我凝視於他,怔怔的出了一會兒神,見他身一動,身上的雪狐大裘幾乎要滑落到地上來了,我疾手抓住領間的兩條布索,順勢打了一個極好看的結。

他喜不自勝,在我耳邊極低聲道:“真好看!”他這樣說話的神氣是很有幾分孩氣的。我再忍不住,“噗嗤”笑了出聲。

槐佐微微沉思,道:“其實我一直在查你們吳家的事。”

我心下“咯噔”一下,槐佐總是這樣,在無聲無息處無聲無息地給我以感動,並不是驚濤駭浪一般澎湃的幸福的衝擊,而是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地一點一滴地浸潤,叫我並不會不自覺地去抵抗。

我心下安慰,是感念他的細心體貼,於是道:“可查到什麼了?”

槐佐面上的憂色如秋日晨起時覆在枯草上的白霜,也是這樣萎靡蠟黃的色彩,蹙眉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你隨我來。”

我微微一笑,繼而收斂了笑容,只炯炯盯着他道:“好。”

槐佐帶我去了不遠處的一方茶館,他似乎同所有人都那麼熟,茶館掌柜忙不迭地出來迎接,好聲好氣地將我們二人迎至一間極為隱秘的內室中,又沏了茶捧進來,泡的茶水是錦山雲霧,微黃的茶葉一片片在滾水裡綻放開來,明媚鮮活的一朵一朵綻開來,綻出原本青碧的色澤來,連茶水都帶着青青的色澤。輕輕一低頭,便聞得到那股清逸香氣。

我的容色微漾起波瀾,怔怔地似乎出神,緩緩道:“可是有什麼蹊蹺?”槐佐這般忸怩,我心中倒隱隱有些曉得了,不覺臉上如火燒一般。

“你先別擔心,婼兒。”槐佐定一定心思,慢慢坐起身來,道:“是查到一些線索。”

我急道:“是什麼?”

他低低的語氣如溫柔明亮的光線,“我在回京途中,特地去了陽翟,找到了一個人。”?他厚實的手心貼在我的手背上,連掌紋的觸覺,也是溫暖而蜿蜒的。他說:“是十年前陽翟縣令的師爺。”

“陽翟縣令!”我驟然聽見這個名字,心頭大震,彷彿是無數雷電一同閃耀在天際,轟然一片。槐佐也微微變色,道:“你們吳家當年之事,確有蹊蹺。”

“他是說了什麼嗎?”?彷彿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心口,只聽到自己的心臟,砰咚砰咚,一下比一下跳得急,一顆心幾乎要跳出腔來,我心頭一熱,幾乎要哭了出來。

“時隔多年,加之這位師爺年歲已高,這件事情的很多細節,他都記不清了,只是隱約提到,當年,在章相去到陽翟之前,有個太監先找到了陽翟縣令。”

我的手指攥緊如雪的衣裙,彷彿手裡攥着一把冰冷的雪,嘴角蘊着濃重的苦澀:“太監?”

“嗯,是宮裡的一位太監。”槐佐的目光微微一跳,“但是他們具體說了些什麼,師爺就不知道了。”

片刻,我仰起頭,掙開他的手掌,緩緩搖頭道:“這能說明什麼?”

槐佐微微蹙眉,像是哄小孩的語氣,道:“婼兒,你別急,等我說完。”?他卻斂衣而坐,唇角微微牽動,引出一絲淺淡而和煦的笑意,漫聲道:“師爺說,這個太監身材魁梧,脖子上有一條蜈蚣狀的刺青”

我的神色似火苗一跳,“蜈蚣刺青?”?心中一震,幾乎怔了一怔。

槐佐一時間無言以對,只得勉強笑道:“怎麼了?”

我凄微一笑,神思哀涼如窗外的寒涼天氣。屋內的炭火嗡嗡燒着,我只覺得眼角酸澀,想是煙熏的。其實炭盆里燃着的都是上好的銀炭,並沒有一絲煙的,又扔了幾片橘皮在裡頭,只覺得清香四溢,無半點煙火雜氣。我徐徐道:“王昭容也提到過這個太監。”

他眼中已無聲漫上了一層涼薄如霜的清冷,清冷中卻似有幽藍火焰灼灼燃燒,道“是那位被打入冷宮的王昭容?”

我低頭,望着牆角那一盆瑩瑩生翠的文竹,淡淡道:“沒錯,就是她。”

槐佐一驚,旋即只作無事,冷冷道:“你見過她?”

我的目光有些獃滯,靜靜片刻,將那日宮中的事情全部說了出來,槐佐發冠上嵌着一枚珍珠,那樣雪白潤澤的一點,在燭火下有淡淡的流轉不定的微紅光澤,映照出我心底剎那洶湧灰暗的凄苦與無奈,然而很被強行平息了下去。

“那這位王昭容定是知道這個太監。”?他默然,眼角含了一縷關切,也有一絲欣慰。

我別過頭去,窗下的長案上供着一盆文竹,葉若層層青羽翠雲,纖細秀麗。“王昭容說她這個太監很是面生,甚至不像是宮裡的人。”

槐佐微微注目於我,很又恍若無事一般轉開了,我能看出他的目光微微一黯,彷彿是明亮的燭火被勁風一撲,隨即也只是如常。

“啪!”槐佐一巴掌拍在身側的案面上,他的目光倏忽一亮,自責道:“沒能找到有用的線索。”

我聞聲轉頭看他,見他眉頭緊鎖,許是力度太大,案面上茶盞里的茶湯潑出大半,剩下的一點湯底也在左右晃着,溢出的茶水在案面一點點蔓延開來,漸漸滲到他的掌心下面,他的熱情像燭火一般一分一分的消減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