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他的氣息離我這樣近,仿若此刻我的世界只有他,他扣着我的手,牢牢鎖住我的雙眸,露出整齊而皓潔的雪齒,眼角眉梢都是情不自禁的笑意,不依不饒道:“我想再聽你喚我一聲!”

我忽然覺得他有些孩童般的天真傻氣,而這樣的天真傻氣於我而言,竟像魔咒一般,頃刻間將我完全征服,平日里,我的桀驁,我的機敏,我的故作鎮定,全然崩塌,我臉色通紅,直可比上晚來時漫天的火燒雲,這樣灼熱燃燒在我臉上。

他一直溫柔地笑着,他笑起來這樣好看,如雲中清歌,似煙波浩渺,揚揚響徹雲霄萬里。我臉上一熱,越口不擇言。我凝望着他,我說,“槐佐,你笑起來真好看。”

他的手憐惜地按在我的手上,輕輕道:“是因為你,才讓我有了這般的笑容。”

我心中一喜,脫口而出:“真的么?”心下亦是頗為感動。

沈槐佐皺了皺眉頭,覷着我的神色輕聲道:“婼兒,可是不信?”他倏而正色,懷一點決絕的心意,他看着我,目光懇切,“我發誓,我沈槐佐若有半字虛言,定將……”

我了解地頷,輕輕以食指按住他的嘴唇,“我不過是玩笑罷了,你又何必當真?”?我脈脈望住他的雙眼,“可別說那些不吉利的話。”

他微笑,“婼兒的一字一句,我都從未視作玩笑。”

我寥落一笑,軟軟“嗯”了一聲,只抬手牢牢鎖在他的腰間,我看一看衣襟,上面已經薄薄的堆了一層雪。

“婼兒,上車吧,我帶你去一個地方!”?他順勢抱住我,額頭抵着我的額頭,指一指衣襟上的堆雪,“再不上車,我們可都要變成雪人了。”

我笑靨融融地看他一眼,別過頭去,想了想,緩緩道:“去哪兒?”

“你隨我走便是。”

我低低應一聲,他先上了車,把手伸向我,我把手搭了上去,一個用力,掀了帘子進到車內。

窗外天色愈發地暗沉,如墨汁一點點化開,小雪似乎下得更大了,撲撲地打着車頂和兩面的帘子,沙沙聲安靜入耳,和着沈槐佐微微急促的呼吸,車內愈發暖洋,他悠悠轉了轉身面向我,手臂已經牢牢把我攏在懷中,一絲也不肯鬆開。

馬車搖搖晃晃,留下兩道車軲轆碾壓的長痕和一路深淺不一的馬蹄印子,又漸漸被新雪一點點填充覆蓋,倒像是故意隱藏着我們遠去的痕迹,身子一點點暖和起來,手裡的提燈現下燃得格外亮些,照在他的臉上,隱約透着燈光的溫暖橙紅,亦添了一抹暖洋之色,他雙眸中曳動的火苗,生生不息,只牢牢地凝視着我,一刻也不願移開。

我忍俊不禁,嗔道:“有什麼好看的?”

他直直望着我,笑容溫暖如春,道:“我的婼兒,哪兒都好看,看一輩子也不會覺得厭煩。”

我仰面望着他,只是笑道:“若真是看一輩子,那一點新鮮感只怕也早就看沒了。”

他一急,便來呵我的癢,我笑得一壁躲一壁嚷嚷道:“你這人,心思被我猜中便惱了,好生小氣!”

他一把按住我,瞪我道:“只因你說得不對,所以我才惱了!”

我笑得止不住,馬車廂窄,無法躲避,又是害羞,急道:“說得不對,你好好說話便是,怎可這般呵癢於我?”

見我是羞惱,沈槐佐用手指夾一夾我的鼻,眼中頑皮之意大盛,“定是要你不敢再說這樣的話才罷。”

我趁他一松,忙推開他,理了理衣襟,只笑不語,斜斜睨他一眼道:“要我別說這樣的話也行!”

“什麼?”沈槐佐驚疑地凝眸於我。

我一時害羞,低聲道:“你若是做到了,便也無話可說了。”

沈槐佐微微頷,想低頭輕吻我的額頭,可奈何我用手肘抵得緊,他只抱着我的手臂,他用力點點頭,語氣堅如磐石,輕聲在我耳邊道:“婼兒,我定會讓你無話可說。”

聽他這般說道,我心底的歡喜比剛才濃烈了些許,是一種如同希望一般的暖陽充盈心間的感覺,滿滿地填滿一顆心。

“少爺,到了!”簾外的車夫緊了韁繩,停了馬車。

他笑着刮一刮我的鼻,低笑道:“到了,咱們下車。”

若不是下車看到車夫的斗笠和蓑衣上已然鋪了厚厚一層的鵝毛雪針,我渾然不知這條路到底走了有多遠,只覺是極其短暫的一瞬,他起身,把他的手掌貼在我的手背上,那種親密的觸感,熱熱的滾燙。

抬頭時,卻見車夫在一旁撲騰蓑衣上的積雪,已經穿好了貼身的小衣,正望着我和沈槐佐微笑出神,殊不知一路上,他聞得車內的嬉笑聲,心底是如何取笑我們的,這一刻,我卻渾不在意,只管他徑自想去。

我看了一眼,亦“嗤”一聲笑了出來。

沈槐佐轉身過來,熹微的火光下,他清俊的臉龐如夏日時分,魚肚白過後的天邊升起的第一道日光,展露無遺,執過我的手道:“你笑什麼?”

“沒什麼!”我推一推他的手臂,只作無意,輕輕道:“你要帶我去哪兒?”

他收拾整齊,再度道:“跟我走吧!”

我剛欲抬步,見他從袖管里取出一物,我回打量他兩眼,唇角不由澹澹揚起,含了幾分情味,笑道:“怎麼不走了?”

沈槐佐兩步並做一步地朝我奔來,露出一點孩氣的神色,輕輕道:“你把這個纏上!”緊着便把手中的一段棉帶遞於我。

我微露意外而迷茫的神色,一臉不可置信,以為是自己聽錯了,道:“這是什麼?”

他的手臂微微用力叫我不得逃離,輕輕緊緊地替我纏在額上一圈,遮住雙眼,一時間眼前一片漆黑,我的聲音極輕微柔和,也帶了一絲驚懼,惴惴道:“你想做什麼?”

只聽得他的聲音因寒冷而微微顫抖,“我牽着你,到了地方,自然會替你解開,你可不能偷看哦!”

話音未落,沈槐佐扶着我,台階,淺溝,一一為我指引提示,也覺奇怪,我自幼怕黑,此時眼前什麼都看不見,卻只因為沈槐佐在我身側,竟也沒有感覺到一絲一毫的可怖,只聽得落步時踩雪時的“咯吱”聲,我不由好奇心起,問:“到了嗎?”

停了下來,他刻意咬重了“到了”二字,雙手撫在我肩上,替我解開纏着的棉帶,周遭的雪亮讓我一下難以適應這突如其來的光亮,雙眸刺刺地疼了一下,我眯了眯眼,看着沈槐佐,他臉上亦淡淡的羞澀的笑容,拉着我的手,雙眼無辜而明亮,風翻起衣角如蝶展翅,雪狐大裘的顏色高貴中顯身姿清逸,溫柔楚楚。

他聞言也笑了,凝神片刻,目光落在我衣上,含了笑意道:“就是這兒!”

我微微側目,繞過他的胸膛,只見眼前一大片紅烈如焰的硃砂梅,一直蔓延到看不見的山腳下面,如同火色綢羅帳幔安靜垂下,轉而變成如鯤鵬巨大的翼,風脈脈,雪簌簌,天羅地網,一切盡在籠罩漫天冰雪之中。冬日冰雪琉璃世界並不荒蕪凋謝,一如春色未曾離開,叫人心生暖意。

紅梅枝下懸着無數盞燃得正旺的燈燭,照着積雪折起晶瑩剔透的光芒。火光和着雪光相互照映,反在紅梅瓣上映得越透發灼灼。

我行走幾步,轉入梅林中觀賞雪梅同景,梅林深處有一小軒,三面有窗,一面是門,亦有頂可以遮蔽風雪,從中望出去,整座山都已是銀妝素裹,白雪蒼茫之間,藉著燭火閃耀,紅梅愈紅,色澤愈滴,我遙遙注視一眼的灼烈,緩緩道:“槐佐,這是如何做到的?”

沈槐佐似笑非笑,頭也不抬,只道:“婼兒可還喜歡?”

我用力地抵在他心口,眼淚幾乎又要落下來。沈槐佐的肩並着我的肩,他鄭重道:“婼兒,這是我送給你的!”

我迴旋於這片紅海之中,托着落地的斗篷,領上的風毛隨風稍動,裙上上的如意垂結亦隨着我的身子圈擺,冰雪寂寞橫絕,萬籟俱寂,唯見紅梅灼灼其華,火光輝灑通過滿地的晶瑩折射其上,如鍍上一層紅寶石一樣,耀眼水晶光芒四射,唇角輕柔揚起,“這樣的紅梅我乃是平生第一次見到。”

沈槐佐與我相視一笑,愛憐地撫上我的肩頭,道:“婼兒喜歡就好。”

我俏麗一笑,道:“這就是你剛剛說的‘路上遇到的事’?”

沈槐佐微笑不語,只靜靜看着我,他的笑意溫柔而堅定。

眼前一樹紅梅開得甚是可觀,心口洋溢出極暖和的溫度,彷彿盛夏清晨的第一道陽光,這樣明亮而燦爛地照耀在身上,如同鋪了一層輕柔的亮靄,光華沐浴,我的笑容滿滿地綻放開來,如這滿樹的硃砂紅梅一齊驟然盛放,驟然聞得不遠處的一管蕭樂,我知是他,便隨樂而舞,雖然走得吃力,卻也不停。

雖是寒風凜冽,然而舞躍其間,見赫赫梅林似漫天紅光潑灑蜿蜒似長江波濤,洶湧半天。又如一輪紅日夕陽懸於天界,亦如一顆溫軟閃耀的紅寶石,灼灼懸掛佳人頸上,燦爛絢麗繁複似蜀錦的霞色光影,亦染上了縹緲白雪的顏色,迷離四散,他也正上奏着管弦,此刻,我只願與他享受着人間的富貴情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