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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氛累靄,揜日韜霞,小雪淅淅瀝瀝的飄灑,繼而大雪紛紛揚揚,散漫交錯,氛氳蕭索,藹藹浮浮,瀌瀌弈弈,聯翩飛灑,徘徊委積。

我低低吟唱:

“攜佳人兮披重幄,援綺衾兮坐芳褥。

燎熏爐兮炳明燭,酌桂酒兮揚清曲。

曲既揚兮酒既陳,朱顏酡兮思自親。

願低帷以昵枕,念解佩而褫紳。

怨年歲之易暮,傷後會之無因。

君寧見階上之白雪,豈鮮耀於陽春。①”

雪沿着屋脊而覆蓋了樓宇,到最後透過門帘而進入室內,起初輕盈迴旋於台階下,後來飄舞縈繞於帷席旁。落在林中,既可以隨方物成為玉圭,又能夠隨圓物成為玉璧。眺望原野,如萬頃縞素鋪展;仰望山嶺,則千岩銀裝素裹。這時,樓台就像重疊的玉璧,大路猶如連綴的美玉;庭院陳列着玉階,林中挺立着玉樹。紈袖佳人自慚形穢,玉顏美女掩面失色。

至於積雪尚未虧損,在懸燈的照耀下,鮮艷如燭龍銜着燭火照耀崑崙;待到雪融結成冰柱,沿着小軒房檐屋角懸掛,燦爛似河伯剖開河蚌排列珍珠。至於那繽紛繁複的氣象,明亮皎潔的儀態,迴旋聚積的氣勢,飛舞閃耀的奇觀,真是變化無窮,夜深幽靜,使人感慨,風吹楹柱,呼嘯作響,燭透紗窗,內外通明。斟出湘吳美酒,披上狐貂皮衣,看林中鵾鳥雙雙起舞,望雲中大雁孤獨飛翔,踏着厚厚的積雪,憐惜飄零的紅梅落瓣。

我與沈槐佐十指緊扣,一根根地交錯着扣在一起,十指交握,他掌心的溫度,以及指尖的每一寸紋路,我都能清楚地感受得到,一舞過後,雪水洇着鞋沿,停下來方知,鞋襪不知不覺間已經濕了大半,深深倚在槐佐的懷裡,雪狐大裘闊大而暖和,把我裹在其間,他身上熟悉的氣味兜頭轉臉席捲而來。

忽聽得聲聲巨響,在耳邊炸開,聲觸楹而轉響,亮承幌而通暉,漫天的繽紛一時競相開放,我聞得動靜睜目,見是滿天的煙火,憑雲升降,從風飄零,未若茲雪,因時興滅。疲倦地笑笑,我的聲音極輕微柔和道:“這也是你準備的?”

槐佐笑吟吟望着我,似看不夠一般,道:“今夜,這裡的一切皆是我為婼兒一人準備的。”說著,他輕輕將依偎着的我扶起,把手伸到自己胸襟里去,掏出一枚通透澄碧的曲面玉環,從頸上摘下,轉手戴於我的脖頸間。

我不覺愣了一愣,槐佐立於身前,目光懂得而瞭然,溫潤中亦含了一絲堅定,停留在我身上,久久不去,“這枚玉環是我母親在我剛出生時給我戴上的,二十年來從未離身,如今我把它給我沈槐佐最心愛的女子戴上,便如我一般,朝朝暮暮,時時刻刻伴着婼兒。”

我的笑驚喜而感動,滿眼的滾燙再也噙不住,順着眼角,顆顆墜落,一壁勾着他的袖,雪白的蠶絲團花隱約在品藍色的平錦里,似乎白玉堆雪,袖口的回紋蜿蜒曲折。

槐佐見我這般急得面紅耳赤,只一味握着我的手,恨恨道:“好端端的,怎麼哭了?”

我沒有說話,只把面埋在他的懷裡,暗暗啜泣,一隻手將曲面玉環握在掌心,上面的餘熱還未散盡,心中剎那有千百個念頭轉過,思緒紊亂,不知過了多久,我方調勻微微急促的呼吸,站在他身側曼聲道:“槐佐,謝謝你,讓我體會到了這世間的至情至暖。”

他的眉舒展開來,伸一伸手臂笑道:“傻瓜,何必言謝,何嘗不是你讓我體會到了這世間的濃情蜜意。”

我右手抵在頷下,慢慢思量,倏而抿嘴一笑,繼而收斂了笑容,只炯炯盯着他道:“你何時便有了這般心思?”

槐佐的容色微漾起波瀾,怔怔地似乎出神,緩緩道:“若要追溯,許是那夜梨園初見,許是灌月台的長梯……”?他臉上紅雲大起,遲疑着說不下去。

這應是我第一次見他如此忸怩,我心中倒隱隱有些曉得了,不覺臉上如火燒一般。

我抬手用食指輕輕按住他的雙唇,停留片刻,漸而按上他蜷曲的眉心,輕輕為他舒展。我總是願意見他笑着的,誠摯的,狡黠的,我就這樣靜靜看着他的面龐,將他的眉眼深深鐫刻入心,面上每一寸的肌膚,每一抹輕皺,都記得牢牢的,安靜無語地看着他的面容,心底無限寧靜。只覺得,這樣安靜,如此安穩,這樣靜靜的,恰如歲月無憂,一生久安。

梅林中的山風嗚咽如梭在我們之間穿行而過,他寬大的袍袖被風吹得微微鼓脹,飄揚若三尺碧水。我輕輕踮起雙腳,雙眸微閉,將雙唇輕點在他的下頜角,只覺得心中怦得一跳,四面暮色,靜得如能聽見自己的呼吸。我猶疑伸不出手去,暗暗交握着,手心細密沁出汗來。

他幾乎不能相信,怔了一怔,喃喃道:“婼兒……”

我緩緩站起身,嘴角含了淺淺的笑容:“槐佐,中情既款款,然後克密期。褰衣躡茂草,謂君不我欺。②”

他倏然挺起身,笑容漫漫洋洋泛起在他清俊舒朗的臉上,緊緊握住我的手,靜靜看着我,目光中情深無限。他低低的語氣如溫柔明亮的光線,“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③”

這句“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彷彿是刻在我心上,這時候聽到不由得心神激蕩,一時間說不出話來,槐佐的目光一清如水,那麼澄凈,聲音柔和若四月的暖風,輕輕道:“此生定不負卿。”

我直視着他,一顆狂亂的心慢慢靜下來,微笑如花綻放在頰上,心底漫漫浮起無數的歡喜,我對沈槐佐的愛意,因為沈吳兩家的微妙關係,和我們吳家尚未勘破的秘密,我從來是將其隱秘在身體里的每一根血管中,每日每夜,無聲無息地暗沉涌動,而如今,在這梅林,在這冰雪琉璃世界,在這漫天的繽紛煙火之下,這些一直隱逸在心裡要說的話,全部被我說出來了。

沈槐佐的臉上露出那樣溫潤如玉的溫柔與驚喜的神色,在寒冷陰暗的天色下明亮溫暖得如同夏日明媚燦爛的陽光,他緊緊握住我的手,歡喜得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只那樣笑着看着我,片刻,他的吻如同漫天的細雨薄雪鋪天蓋地地灑落下來。

我的笑從心裡溢出來,他雙唇的的溫度,鼻腔里的每一縷氣息,蔓延至我每一寸身體肌膚,過了很久方才停歇下來,我滿面紅暈,略略不好意思,脈脈瞧他一眼,輕輕搓揉了一下冰冷的雙手。

槐佐覷着我笑嘻嘻道:“咱們進屋去吧!”

梅林中有凜冽的寒風,帶着深沉洶湧的寒意呼嘯如龍。小軒內融融如春,我含笑望着他,心中亦是安寧歡喜。他拿了鵝羽軟墊讓我坐下,又遞了一隻銅鏤手爐與我,暖意霎時涌了上來,雙手不免有些輕癢,他從桌上的麒麟溫酒器中取出一盞通體燦白的酒壺,倒了淺淺的兩杯,將其中一杯遞向我,一隻手撫一撫我的頭,柔聲道:“婼兒,快喝了暖暖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