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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沒什麼。”?我含着手指片刻,勉強笑道。

槐佐目光清亮,笑意悠悠道:“對了,婼兒,怎麼會突然提到千閣?”

我忙擺手,“不過是剛剛說到譞璮,隨口一問罷了!”

槐佐湊到我耳邊,笑吟吟道:“今夜只屬於我和婼兒兩人,我們不提他人。”隨即容顏上綻放出凌人的緋色,似要將我侵吞了一般。

我略略抬起了身子,只作不理的樣子,故意往香爐中添入一小塊香片,便有清香輕緩地逸出,現下如斯安寧的時光,我愉悅微笑,酒意愈濃,我按捺住心底的起伏,輕輕道:“槐佐,我想與你說一事。”

槐佐滿面含笑,道:“何事這般嚴肅?”他像看不夠我似的,上下打量着,遂而蹙一蹙眉,唇角輕揚,卻含了一點驚疑之色。

我似笑非笑,只摸着手腕上了一雙墨玉鐲子,緩緩起身,看着小軒外無邊的雪野連着連綿群山起伏,大千世界一片純白,唯有這片梅林,如同嵌在流銀里的紅寶石熠熠生輝,簌簌雪花晶瑩剔透飛舞在空中,宛如淚花冰霜。

我的目光落在旋落的紅梅瓣上,忽然住口不言。

“怎麼不說了,婼兒?”沈槐佐眉心一跳,忽而淺淺微笑。

我心中略略不安,然而其中情由卻不知如何出口,於是笑着掩飾道:“也不是什麼大事,不說也無妨!”

沈槐佐挑一挑眉毛,存了幾分疑問,語氣幽幽微微,忙起身湊到我身邊,牢牢凝視着我,憐惜道:“婼兒,到底是何事?”

我微咬下唇,靜了一靜道:“是關於我們吳家的!”

“吳家?”沈槐佐放柔了聲氣道。

我的神色驟然複雜而不分明,陰翳得如軒外正在垂雪的天際,我輕輕嘆了一口氣,過往的記憶分明在腦海中划過,道:“我們吳家來到汴京,並不是為了貪慕陛下的封賞,更不是有意要與你們沈家為敵。”

沈槐佐淡淡“哦”了一聲,忽然隱隱覺得不對,然而哪裡不對,卻是說不上來。他怔怔支頤思索,忽然瞥見我眼角微紅,彷彿欲言又止,只牢牢盯着我,一字一字道:“婼兒,好端端的,為什麼說這樣的話?”

我的心口沉沉的發燙,喉頭微微發痛,愈加覺得不安,盯着他道:“我想為我們吳家翻案。”

沈槐佐身子微微發顫,一把按住我,迫視着我的眼眸,“婼兒,你在說什麼呢?什麼翻案?”他怔怔呆住,幾乎不敢相信。

我慢慢沉靜下笑容,徐徐轉過身,背對着他,對着窗外幽幽嘆了一口氣,我心口劇烈地跳動着,下意識地咬着嘴唇,眼淚滾燙地流下來,那溫度幾乎灼傷了我,沉吟片刻,我將吳家的事情一一告訴了他。

沈槐佐容色深沉,壓低聲音道:“婼兒,你便是為了這事兒才來的汴京?”

我身上一陣陣發冷,嘶啞了聲音,沉沉道:“嗯!”

沈槐佐點一點頭,“婼兒今日說這些事,可是要我做些什麼?”轉而握住我的手臂,容色沉靜道。

我搖了搖頭,眼角有一點柔亮的光澤,動容道:“只是和我在一起,可能會將沈家也牽扯進來。”

沈槐佐眼中淚光瑩然,如清荷雨露,且疑且喜道:“所以之前你才會故意冷落我?”

我的手指拂過綿軟厚實的雪白窗紙,淡淡微笑若風中輕揚的雪花,聽到這句話,忽地眼皮一跳,倏然抬起頭來,凝眸於他,隱隱含淚。

沈槐佐直一直身子,突然硬聲道:“傻瓜,為什麼不將這些事情早些告訴我?”

我低一低頭,心口洋溢出極暖和的溫度,柔聲輕輕道:“這些事情,原本也只有我們吳家的幾個人知道,何況牽連前朝之事,自然是諱莫如深。”

沈槐佐露出一點孩子氣的神色,他的笑意溫柔而堅定,一手握住我的手,輕輕道:“現下可有什麼進展?”

“只有先找到當年先皇的手札御書,還有查清當年司天監的天文曆數風雲氣象記錄。”我神色微微黯然。

軒外冰雪的清冷,屋內涌動的暖意,一分分投上我的心頭,也蔓上他的容色,他頃刻已經明白,微微沉吟,“過去那麼些年,想要找到這些東西恐怕不是易事。”

如此一語,我默然點一點頭,驀地轉首瞟向槐佐,嘴角牽引算是笑了一笑,然而眼眸中殊無笑意,咬定道:“再難我也要去做。”

沈槐佐下頜微仰,昂然道:“婼兒,我陪你去查。”

我微微沉吟,低垂的睫毛在面頰上投下一片如月形的鴉色,似我此刻心下感動他的這番言語,卻又擔憂他的安危之心,我淺淺微笑,“黛媱也說會儘力幫我。”

沈槐佐輕輕一嗤,目光清凈如波瀾不興的水面,唯見水光,不覺波動,“以柔福帝姬的身份,在宮中行事會更加方便。”

我默默片刻,溫然唏噓:“這件事得快些動手了。”

看着時辰差不多,又稍稍淺飲了兩杯,方回了府,彼時屋外晶瑩滿地,整個府中恍若深潭靜水般寂寂無聲,夜已深沉,眾人皆早已安睡,我輕輕推門進去,屋內紗帷重重垂垂,炭火的紅光暈在窗紙上,鎏金異獸紋銅爐內燃着濃郁的沉香,氤氳的淡煙若有似無地悠然散開,鋪在半透明的紗帷之上,縹緲涌動,裊裊婷婷,更是恍若置身瑤台仙境之中,暖氣襲身,適才的寒意蕩然無存。

菱秋一隻手輕杵在桌面上,身上蓋了件大襖,已滑落了大半,雙眸微閉,眼帘下兩片鴉翅靜靜低落着,下頜一點一點,鬢角點綴着的一支珠釵垂下細碎的銀線流蘇,末梢垂下的幾粒白珠掠過鬢下的臉龐,透氣柵外吹進一絲冷氣,只覺一陣輕微的冰涼隔着肌膚沁心而入,穿過竹簾紗幔細細篩進,懸着的琉璃燈壺輕輕擺着,只聽得銅漏聲越發清晰入耳,我躡手躡腳地走過去,剛欲替她拉起襖子,彷彿一個短促而不完整的手勢驚醒了她,淺夢中的菱秋不禁輕顫了一瞬。

她身上的襖子一溜從身前滑下來,見是我,迅疾站了起來,規規矩矩請了個安道:“小姐,你回來啦!”

我看着她,手上微微一抖,語氣里摻着溫柔的責備,“這麼晚了,怎麼不早些去睡?”

菱秋微微用絹子拭一拭眼角淺淺的幾條指印,髮髻早就鬆散了,如雲朵一樣毛毛的蓬鬆着,雙目中洋溢着沉沉的困色,強轉了微笑寧和的神氣,低低笑道:“奴婢擔心小姐回來得太晚,院中四處的燈火也都被雪水打濕了,小姐畏黑,若沒人在屋裡伺候着,奴婢也不放心。”

我感念她的細心,笑道:“快去睡吧!”說著,俯身撿起地上的襖子給她披上,只抿着纖柔的唇淺淺微笑示意她離開。

菱秋推門回房後,我坐在梅花竹葉的鏤花長窗下,臨窗小几上放着一尊鈞窯花口龍耳堆塑蓮花座瓶,晶瑩玉潤的色澤,我將適才在梅林中新折回來的硃砂紅梅插了進去,左右調整着,看着眼前這團灼灼紅焰,恣意柔軟地散開,熱烈到嫵媚,我微微撥一撥梅瓣,上面淺鋪的一層冰雪早已融化開來,便有細小清涼的水珠從枝條上滾落,滴滴瑩潤似水晶,彷彿每一盞晶瑩中都裝滿了剛剛在梅林中與沈槐佐的濃情蜜意,我倒了一杯玫瑰甘草花茶,回味清香甘甜,輕輕別過頭,看着梳妝台上鏡中的自己,手上的墨玉“錦鯪扣”翠色瑩瑩,光華靜潤,與髮髻上的長簪相映成趣,雙頰如一道矇著紅紗的屏障,似是酒色,亦如羞澀,叫人模模糊糊地看不清真意,油然而生一股甜軟之情。

這幾日雪越下越大,整座汴京城看上去皆是白茫茫的一片,多年不凍的汴河竟也結了薄冰,除了每隔兩日去往宗府的請安,幾乎無事不出門。

透過格柵,只見天空鉛雲低垂,烏沉沉的陰暗,大有雨雪再至的勢頭。果然到了晚上,雪花朵兒又密又集,又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雪,到了第二天夜裡,雪漸漸小了,菱依菱秋同府中的眾人掃了庭院的積雪進來身上已是濡濕了,凍得直哆嗦,嘴裡嘟囔着“這鬼天氣”,又忙忙地下去換了衣裳烤火。

我籠着暖手爐站在窗子底下,看着漫天的鵝毛大雪簌簌飄落,一天一地的銀裝素裹,時間看久了,這白雪竟也變成了鴉翅一般烏黑,微微地眼睛疼。

菱秋站在身後,斟了茶上來,輕輕道:“小姐,想什麼那麼入神?窗子底下有風漏進來,仔細着涼了!”

我輕輕回過身來,接過茶盞,一口喝下,身子緩緩暖了起來,喜滋滋地說:“明日冬至,想着做什麼樣的角兒①呢!”

“這角兒可有什麼說法?”?話音剛落,菱依嚷嚷道。

我興緻極高,“芹菜餡,即勤財之意故為勤財角,韭菜餡,即久財之意故為久財角,白菜餡,即百財之意故為百財角,魚肉餡,即余財之意故為余財角,大棗餡,即招財之意故為招財角,野菜餡,即野財之意故為野財角,甜餡,即添財之意故為添財角。”

菱依笑眯眯道:“小姐懂得可真多,小姐可想好要做什麼樣的了?”

“每一種都做些吧,再把宗大人和宗夫人他們一併請過來,好久都沒在一起熱鬧熱鬧了!”?我伸手取一粒蜜餞放嘴裡,道。

菱秋低頭撫着衣裙上的繡花,慢慢地說:“是啊,那奴婢待會就去請宗夫人!”

積雪深厚,映着這屋內格外亮堂,案上的紅梅簇簇,縷縷暗香浮動,我站起身披一件銀白底色翠紋織錦的羽緞斗篷,兜上風帽邊走邊說:“我這就去和宗夫人說!”

注釋:

①角兒:宋代稱餃子為“角兒”,它是後世“餃子”一詞的詞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