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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出鳳嬅宮時,皇后娘娘再三叮囑我和黛媱切勿將今日去降萼閣看過王昭容的事情告知其他人,又說想到法子後便會派人通知我,幾句簡單的叮嚀,方離開了。

有了皇后恩賜的出入宮令牌,往後便能直接從左掖門、左長慶門、左銀台門、宣佑門直接通行,便也省了不少來回請旨通報的麻煩。

黛媱備好了馬車送我出去,紗帷之外,隱隱可見垂手直立着的如泥胎木偶一般的侍從,只悄無聲息地跟着,冬天的夜晚似乎比其他月份來的更快一些,不過酉時三刻,就已落暮,光影狹長,隔着紗幔細細篩進,連車馬聲也越清晰入耳來,緩緩“吁”一聲,似砸在心上一般,連那暖光也被砸得微微搖晃,車停了下來。

我低頭撫着手背,低低道:“怎麼了?”

“回小姐的話,是康王殿下!”只聞得紗帷外宮人的回稟聲。

我微微側首,只見車馬前面一人的身影蕭蕭立於清冷潔白的冬夜中,頎長的輪廓添了幾分溫潤的寧和。

我掀開車簾,駕車太監拿了下車凳,扶着我下來,鬢角點綴着的一支珠釵垂下細碎的銀線流蘇,末梢垂下的薔薇晶掠過鬢下的臉龐,只覺一陣輕微的冰涼隔着肌膚沁心而入。

他牢牢看住我,露出幾分欣慰的喜色來,興緻盎然道:“吳小姐。”

我神色一凜,已經按着規矩屈膝,“參見康王殿下!”

“參見康王殿下!”一行宮人也隨着禮拜道。

“起來吧!”他微微點頭,安然淺笑。

我微微詫異,道:“殿下怎麼一個人在這兒?”

他微微抿一抿嘴,“吳小姐,可否借一步說話?”

我手上微微一抖,已經迅疾挪了步,只是抿着纖柔的唇淺淺微笑,“殿下,可是有什麼事情?”

只見月黃色鑲金絲袖下露出他纖細白皙的指尖,他微微一笑,道:“你們見了皇后娘娘?”

我心下頓悟,轉了微笑寧和的神氣,笑道:“殿下如何得知?”

他微微傷感,眼角如下弦月一般垂下,嘆息了一聲道:“未能幫上忙,我便打發人去詢問你們的消息。”

我稍稍和緩了神色,忙道:“殿下已經幫了我不少的忙,若非殿下,想必今日我早已因為擅自闖入天章閣這樣的地方獲罪了。”?我低斂容,自然謹記皇后的叮囑,忙掩飾道:“皇后娘娘不過是知道我進了宮,叫我過去說說話罷了。”

他並未察覺我的用意,認真道:“可還是沒能真正幫到你。”

“殿下可別這樣說,這件事時隔十數年,又怎麼能在一朝一夕就能查清楚。”?我眉目間湧出感激的神色,道。

他的目光逡巡在我身上,片刻笑道:“若是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吳小姐儘管開口。”

我蓄了一抹淺淡的笑容,和氣道:“多謝殿下!”

他臉上閃過一絲分明的喜色,旋即掩飾了下去,剛要說些什麼,一個太監上前稟了話:“殿下,王妃已經派人來詢了好幾次,說是備好了晚膳,等殿下回去呢!”

“王妃?”我暗暗驚奇,凝眸他俊逸的臉龐,也或許是自幼養尊處優,他的臉龐完滿得如明月一般,“他是天之驕子,二十左右的年紀,確實早已到了婚配的年齡,更何況,這樣的身份地位,想必姬妾側室也不在少數吧!”?我淡然一笑,仿若是看透了這世間所有的男子都是這般。

我把將要湧起的笑容無聲無息的壓制了下去,我的面容一如既往地沉靜,不見任何波瀾起伏,眸似謙卑似慵懶微微垂下,臉上卻不露分毫。

他看我一眼,只是笑而不語,我這留意到他的眼睛其實很有韻致,長方形的大眼睛看似頗有氣勢,配着劍眉刀鬢,薄唇挺鼻,彷彿有無盡春水蕩漾和溫柔謙和,亦不免為之注目。

他的神色有須臾的黯然,似是有些窘迫,很快歡笑道:“知道了,我很快回去。”

我睫毛微動,“咯”地一笑,雲袖輕拂如霞光輕盈,“王妃果然與殿下伉儷情深。”

他沒有回答我,幾乎愣了片刻回過神來,長長吁出一口氣來,嘴角微微冷笑,凝視於我,拱手行禮便轉身走了。

我凝視他離去的身影,抿嘴一笑,撥一撥耳墜,心口有明光一樣的溫暖,眼中熱淚一動,道:“同聲若鼓瑟,合韻似鳴琴。①”

身旁的一小太監躊躇着看我一眼,慌忙又低下頭去,“小姐,可要走了?”

我聽得驚疑不定,屏息片刻,慢里斯條道:“嗯!”

他扶着我上了馬車,車內一股熱氣竄入鼻腔,湧入胸口,頓生暖意,靠在紫絨綉墊的軟背上,沉靜道:“走吧!”

回到府中已是戌時一刻,府內靜極了,彷彿無人一般,只遙遙聽得見遠處檐角的冰柱子掉落地面的破碎聲,晚風穿越光禿枝椏的沙沙聲響,好似下着一場朦朧的雨,屋內燭光盈然,紅燭搖曳的柔光之下,緩緩滑落一滴滴軟而紅的燭淚,淌在鎏金蟠花燭台上,逶迤成珊瑚的斑斕形狀。

玉簾輕卷,菱秋眼角飛揚,道:“小姐,你可回來了!”

我淡淡“嗯”了一聲,道:“府里的人呢?”

菱秋為我抖落肩上的碎雪,沏了杯滾燙的熱茶,鬢上的玉纏絲曲簪微微顫動,划過晶亮的弧線,“老爺和夫人都去了宗府。”

我慢慢喝了一口清茶,眼皮也不抬一下,“去宗府做什麼?”

菱秋一笑,譏誚道:“錢二爺昨日帶來了一隻野鹿,說是今日要在宗府烤鹿肉呢!”

我吃驚地瞪大了眼睛,“鹿肉?”

菱秋的口氣裡帶了斥責,那斥責也是柔煦得像拂面的輕風,“要不是為了等小姐,我和菱依早過去了。”

菱依端了盤糯米糕來,努了努嘴道:“是啊,小姐。”

我揚一揚眉,道:“二爺來了?”

菱秋負手立在一側,慢里斯條道:“說罷也巧,小姐你前日剛進宮,二爺隨後就到了。”

我以手支頤,不作他想,淺笑道:“你們倆想過去嗎?”

“想!想!”菱依菱秋連連點頭,細細的眼角皆是笑意。

我伸手抹了點舒神靜氣的薄荷膏抹在太陽穴上,緩緩道:“走吧,咱們也去瞧瞧這烤鹿肉。”

菱依菱秋皆喜不自勝,忙收拾着就過去了,還未進到屋內,便看到廊下聚着幾個小廝,圍着一架火盆,正在熏烤,空氣里瀰漫著肉糜烤熟後甘甜熟爛的香味。

“注意火候,火太大了,趕快撤一些柴火……少放一些油……”只見一女子在火盆前忙碌着。

她的聲音清脆而明亮,似檐間玎玲的風鈴宛轉。她瞧見了我,細柔的眼睛逡巡着我的全身,片刻笑吟吟迎上來道:“你就是濯婼姐姐吧?”

菱依菱秋退開兩步,按着禮數規規矩矩道:“表小姐!”

我見她一身湖藍色絳花短襦,穿月白色繡花石榴裙,腰間扣着粉紫柔絲串明珠帶,脖上掛着朝陽五鳳瓔珞圈,有嫣紅晶瑩的光芒似流波蕩漾,一看便知名貴,半透明的輕紗里隱約透出豐潤潔白的肌膚,銷金軟線的絳紫色暗花抹胸平添嬌媚之色,我見她身形還未長成,卻已見窈窕之態,眉眼間溫柔婉轉,十分嫻靜溫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