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譞璮眉頭蹙起,眼中的冷色漸漸凝聚得濃重,“這封信有用嗎?”

“這麓驥到底是何人?”然而我口中卻是一點懵懂的好奇。

從這封信的內容來看,裡面提到了吳家,提到了章相,更提到了窯變之瓷,這些關鍵的字眼在一瞬間同時出現,而且這些字眼幾乎都是我需要的,我甚至有些來不及將它們之間的關係加以聯想。

“譞璮,你的母妃……”?我略微疑惑。

譞璮凝視我須臾,嘆道:“我母妃原只是翰林醫愈的女兒,因為當年選秀進了宮,可是一直不得父皇的寵愛,直到誕下我方才升為昭容,我八歲時,我母妃便病逝了。”譞璮眼中微見淚光閃動,她微微凝神,緩緩道:“其他的事情,我也不知道。”譞璮的語氣平淡,彷彿在說旁人的事一般,然而內心的苦楚如何能向旁人說清,真正的痛苦,永不能溢於言表。

我低頭不語,只怔怔托腮仔細品味她話中深意,可一切都像是不同線的風箏,即使出現在同一片天空,卻也無法看到持線的人。

整個屋內的人神色都有些恍惚,燭光熠熠,四處蔓延着一種冬夜蕭索沉悶的氣息,殿中翠織金秀的帷幕反射着沉甸甸的暗光,千閣忽而一笑,聲音彷彿是從古舊的記憶中穿來,看着我道:“我們可以幫你做完這件事再走。”

譞璮安靜抿唇,銜着笑意道:“嗯,多一個人,多一線希望嘛!”

“可是……”我微微一驚,旋即笑道:“這幾日你們不是就要走了嗎?”

她雪白一段藕臂伸向我,微笑道:“也不急在這一兩日。”譞璮揚起臉,露出極明媚溫婉的笑容。

我心中有數,微微垂下眼瞼,“萬一……”

譞璮低眉淺笑,聲如瀝珠,“沒事的,父皇的旨意並未明確下來,更何況,平遼的將士這幾日才傳來捷報,回京復命至少還有兩月呢!”

幾句閑聊之後也各自散去了,夜半時電閃雷鳴,轟轟烈烈的焦雷自低回的天際滾過,帶來的閃電照得天際剎那明亮如白晝,隨即是深的黑暗。忽忽的風吹得窗“啪啪”直響,我猛地一聲驚醒,原本冬日只是滾滾悶雷,今夜卻如此大作起來,心驚之餘,只覺口乾舌燥,起床抿了一口桂花蜜,以清甜的滋味暫緩喉舌的苦澀,低頭思量片刻,默默飲着杯中的桂花蜜,那乳白的湯色映着我的神情有些晦暗的決然。

屋裡焚着檀香,幽幽一脈寧靜,我只聞着那香氣闔目怔,迷迷糊糊又睡到清晨,菱依打了熱水端進來,開門的瞬間有冷風倏然吹進,冬日的早晨凌冽不已,宛若一把鋒利的刀片貼着皮膚生生刮過,冷浸浸的冰涼卻透心而入。我微微揚唇,“還在下雪嗎?”

“還在下着呢,小姐!”菱依搓了搓手,揉了一方熱巾替我擦洗。

我斜靠在軟枕上,低聲道:“二爺呢?”

“宗大人、老爺和二爺一大早就在前廳議事呢!”菱依說話的時候神氣和靖,垂下眼帘,長長的睫毛如寒鴉的飛翅,在眼下光滑的皮膚上覆著了青色的陰影。

我暗暗詫異,卻不動聲色,道:“議事?”

菱依略略凝神,似有所思,不過須臾淺笑向我:“門是關着的,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我心裡微微一沉,不覺掀被起身,髮髻上別著的一支金鑲玉蝶翅步搖振顫不已,冰涼的須翅和圓潤珠珞一下一下輕輕碰觸額角,低了頭慢慢思索了一會兒道:“我去看看。”

披了件厚實的大衣便往前廳的方向走去,卻見小六哥袖手站在一堵牆下,皺着眉頭默默側耳傾聽。

我一時好奇,便也走了過去。我蓄了淺淡的笑意,道:“小六哥,怎麼不進去?”

小六轉頭見是我,先是一愣,而後笑吟吟道:“婼妹妹……各位爺在裡面議事呢,怎好進去打擾!”

我疑惑看着他,“他們在談什麼呢?”

小六哥的笑容淡薄如浮雲,溫文道:“好像是什麼西北戰事,平定遼軍,收回燕雲十六州的事情。”

我定定神,方溫柔道:“我進去看看。”

還未進門,便聽到廳內傳來這樣的聲音,“在金人追擊下,遼天祚帝已逃入夾山,耶律淳被擁立為天錫皇帝,自稱北遼,支撐着殘局。童貫鎮壓了方臘,正躊躇滿志,以為只要宋軍北伐,耶律淳就會望風迎降,幽燕故地即可盡入王圖。”

我聞聲進來,欠身道:“宗大人,爹,二爺!”

宗大人打量我兩眼,微笑道:“濯婼來啦!”

我微微一愣道:“爹,這麼一大早,是出什麼事了嗎?”

爹只是輕鎖眉頭不語,反倒是宗大人“啪!”一聲拍在身旁的案面上,神色大為震動,怒色愈盛,“陛下竟然封了一個太監為郡王!”

“太監?”我按住心底所有的情緒,柔聲道。

宗大人瞑目片刻,一縷涼意蔓上他威嚴的眉目,絮絮說了出來。

大宋朝政中樞密使主管軍隊,三司使主管財政,為了防止武將作亂,軍政,軍令分開,指揮軍隊的人無權調動軍隊,能夠調動軍隊的人又不指揮軍隊,樞密院可以調動軍隊,樞密使一般由文官擔任,童貫長期主管樞密院,刑餘之人,六根不全,只求富貴,陛下登基時,他已經四十五歲,若非在杭州造作局,搜羅古玩字畫,受到蔡京的提攜,只怕終生只能老死宮中,而後監軍西北,做節度使,當時我們大宋正和羌部落大戰,欲收回河湟之地,童貫奉旨監軍,祭旗之後,皇宮失火,大臣和道士都言不吉利,不能妄動刀兵,於是陛下飛馬傳旨,停止出兵,童貫看完陛下的手詔,若無其事,違令出兵,結果大獲全勝,這時,童貫將陛下的手詔公示諸將,軍中將士看完之後稀里嘩啦跪了一地,軍令如山,何況是聖旨,若是大勝了,自然不受指責,萬一戰敗了,所有人都得掉腦袋,童貫當著諸軍的面坦言,若是戰敗,自己去面聖擔責,若是戰勝,功勞自是將士們的,諸軍將士聽完自是感恩戴德,成了童貫的心腹,咱們大宋最強的軍隊就在西北,因為西北產馬,童貫手握兵權,更是驕橫不可一世,還不斷向陛下身邊的道士、妃子和近臣派送金銀,陛下自然對其更加予以重用。

隨着西北戰事的平息,靜極思動,政和元年,陛下派遣他出使遼國,因為宦官的身份,遭到遼國的輕視,當時正值遼國天祚帝耶律延禧不理朝政,四處狩獵,國內早已腐敗不堪,矛盾激化,遼國燕雲大族,漢人馬直前去拜訪,方有了後來的海上之盟。

幽雲十六州在後晉時期被兒皇帝石敬瑭割讓給了遼國,以至中原王朝天險凈失,大宋曾經試圖收回故地,卻屢屢失敗,太宗皇帝曾親率十萬大軍攻遼,高梁河一戰,十萬宋軍被遼國大將南院大王耶律休哥的九千鐵騎打得幾乎全軍覆沒,太宗皇帝身中三箭,坐驢車逃回南方,每年箭傷複發,最後也因此駕崩,所有的宋代皇帝都對幽雲十六州在遼國手裡耿耿於懷,心想現與金國共同夾擊遼國,便向陛下引薦了馬直,金國太祖皇帝一代人傑,雄才偉略,崛起於東北白山黑水,方心未艾,勢如破竹,打得遼國節節失敗。

馬直上書陛下:“念舊民塗炭之苦,復中國往昔之疆,成祖宗未盡之事業。”遼國有五處國都:上京臨潢府,中京大定府,東京遼陽府,西京雲中府,南京析津府。金軍連破四京,童貫率十五萬大軍攻打南京,留守南京的遼軍已是驚弓之鳥,眼看是同盟的宋軍來打,自是惱怒,同仇敵愾,遼軍一萬人,把我們宋軍十五萬人全部擊潰,刀槍甲帳堆積如山,遼軍念及舊情,未節節追擊,童貫收羅殘兵敗將,準備從國內調兵進行二戰,遭到遼使臣勸阻,曉以利弊,可是童貫不聽,轟走使臣,當天夜裡,七千遼軍劫營,宋軍又退出去三百里,奔走于山澗,自相踐踏,死者數萬人,童貫最終央告金國人,以“好生之德,不忍殺傷人命。”為由拜託金軍攻下南京,金軍至南京時,遼軍直接打開城門繳械投降,童貫為了要回幽雲十六州,不惜以百萬銀絹贖回,金國留下城郭土地,金帛子女盡數載走,正可謂禦敵無方,擾民有術。

“當年神宗陛下遺喻:‘能收復全燕之地者賞以封地、給以王爵。’陛下便下詔封他為廣陽郡王。”宗大人攏一攏寬大的衣袖,換了個較為舒適的坐姿,微微冷笑,隨即揚一揚臉,淡漠得沒有一絲表情。

我淺笑中帶了一抹焦慮,“那這幽雲十六州……”?斟酌着如何開口不會讓宗大人發怒。

宗大人疲軟的容顏微微一震,脫口道:“十六座空城罷了!”沉吟片刻,冷笑一聲,已含了幾分厲色,沉聲道:“每年還要付給金國上百萬的歲幣。”

爹微有怒色,叱道:“這無非是給大宋財政帶來了另一筆巨大的負擔。”

宗大人略略沉吟,微有不滿之態,然而不過片刻,唇齒間含了凌厲決絕的割捨之意,道:“最可怕還不是這個……”

宗大人說得緩和而從容,我站在旁邊,身上激靈靈一冷,幾乎從骨縫內沁出寒意來。爹和二爺皆是眸光悲涼,低望着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