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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怔,驟然想起一事,沉默片刻,繼而走到娘身邊安慰道:“娘,你先別擔心,我去去就回!”

我心下明白,又低聲吩咐菱依菱秋,“好生照顧夫人,若是我有什麼意外,記得去找離香館找師師姐姐。”

二姝低頭想一想,四目含淚,瞬間眼圈已經紅了,低聲道:“奴婢知道了!”

童貫示意身後的金甲侍衛過來,清一清嗓,輕輕咳嗽了一聲。轉臉過來帶了一抹凄然之色,道:“帶走!”

我踏着滿地的碎瓷片,如同踩在干灼的松枝上,咯噔咯噔作響,心中也如同滿地青紅茄綠的碎瓷般凌亂不已。

進到宮中,沈安之和爹都在崇政殿,五間九檁硬山式,辟有隔扇門,前後出廊,圍以石雕的欄杆。殿身方形廊柱,望柱下有吐水的螭首,頂蓋黃琉璃瓦鑲綠剪邊,殿柱則是圓形的,兩柱間用一條雕刻的整龍連接,龍頭探出檐外,龍尾直入殿中,殿左右連接翊門各三間,分別稱為”左翊門”和”右翊門”,在殿堂正中,建有”凸”字形堂陛。殿內四根金柱,為瀝粉貼金的金龍蟠柱。殿前一對石獅子座落左右兩側,雕有麒麟、獅子和梅、葵、蓮等紋飾。其山牆頂端和正脊上鑲嵌着做工精美的五彩琉璃趕珠龍,再往上是翻卷的浪濤和騰飛的金龍,周圍點綴火焰流雲。七架梁廣上的彩畫也同樣精絕。中段內為紅地金龍和如意雲朵,兩端是各色奇花瑞草,既高貴深沉又祥相自然。

五架梁以上及檐枋、角背等處是比較規範的”龍草和璽”類彩畫,紅藍相間的主調襯托金色行龍,猶如在殿內搭起一道道騰空飛舞的綵帶,再配以椽間望板上所繪藍天白雲,柱頭部位仍然是奇異的獸面,連同隔扇門上方蜂窩、蓮瓣等木裝修都是與外檐一致的風格。

龍椅前後的鶴式燭台、螭首熏爐、塔式香亭、甪端、”太平有象”等。皆是宮中精製的琺琅禮器,既為熏香之用,也有驅邪諏古的之意,襯得殿中極其莊嚴肅穆。

“民女吳濯婼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我伏地跪叩道。

“平身!”陛下的聲音渾厚蒼勁。

“吳濯婼,朕問你,給金國送去的這些瓷器是怎麼回事?”陛下一雙澄清眼眸厲厲看向我。

我略正一正衣裳,玉蘭色紗緞自胸前延伸至下擺及前襟的淺白色廣袖捲起幾帶涼風,“回陛下,所有的瓷器數目和類別,沈吳兩家皆是按照金國要求所制,不敢有一絲懈怠。”

“不敢有一絲懈怠?”

我側目一顧,旁邊一首戴貂帽,雙耳戴環,耳旁各垂一長辮,上身着青鼠半袖,內着直領,腰系吐骼帶,足登高筒靴,頸圍雲肩的男子,見他的裝束,應是金國使臣,黝黑的臉龐微有血色,赤目於我,“你們大宋的使臣把所有的瓷器送到我們金國後,我們並無一一細細查驗,在搬運到我們大聖皇帝陵宮時,要不是底下的兄弟手滑摔碎了一箱,我們還發現不了這些瓷器竟然不一樣。”

“不一樣?還望這麼大人細說,到底有何不同?”我話說得和氣,然而話中之意不容置疑。

他憋着一口氣,神色微微一黯,急聲道:“成色不同!”

我微微一窘,答:“成色不同?”旋即淺淺一笑如微波,“這位大人,您有所不知,所有的瓷器在燒制過程中因為火候和時間的不同,都會導致瓷器的釉色和緻密程度不一。”語畢微有黯然之色,搖頭嘆息道:“由於鈞瓷呈色對氣氛敏感性強,在工藝上很難控制。即使是在同樣操作規程下,由於氣候、煤質等因素的影響,也會出現完全不同的效果。窯內氣氛、溫度的波動會使窯內不同區域的產品形成不同的藝術效果。因此說“鈞瓷無對,窯變無雙”就是這個道理。”語畢,我忙使了眼色給跪在地上的沈安之。

他愣了一愣,即可省悟過來,於是恭謹欠身,口中道:“回陛下,釉的發色,一般都與燒成時的窯位、窯溫及不同的窯爐氣氛有關。就汝窯而言,還應取決於瑪瑙的含量。例如,凡青藍呈色顯著如卵青、天青、粉青等汝瓷者,其色澤往往也格外地純正、勻潔;釉面也特別的細膩、平整;釉層也濃郁地呈失透狀,猶如有高密度的青色煙靄罩之;開片也以稀疏的斜直紋、魚鱗紋、蟹爪紋居多。”沈安之的額頭被汗濡濕了一抹,鬢髮烏黑貼在額頭上。

金國使臣微微出神,望着殿中一架雲龍迴文紫檀屏,惘然道:“你們別說這些我聽不懂的話,反正它們就是不一樣。”

陛下捧着茶盞,輕輕抿一扣潤喉,溫和道:“完顏大人,你看,這並非是我們大宋有欺於你們金國,而是這瓷器的燒制並未只人力可得,‘青如天,面如玉,蟬翼紋,晨星稀,芝麻支釘釉滿足’,此也天造之物,自然不一。”

“宋朝皇帝,按照你們這套說辭,那豈不是我們白來一趟了?那宋金兩界的金國兵馬恐要……”緊着,金國使臣身後一頭裹皂羅巾,身穿盤領袍,腰系吐鶻帶,腳着烏皮靴的蓄鬚男子眸光倏然一亮,彷彿被點燃了火苗的蠟燭,疾聲道。

“大膽奴才,你怎敢如此與陛下說話!”立侍一旁緘口不言的童貫突然偏一偏頭,厲聲斥道。

“還望童大人息怒,奴才不懂大宋的規矩,若有衝撞無禮之處還望陛下贖罪,奴才也只是實話實說罷了。”那人不動聲色,笑眉笑眼地看不清真實的表情,垂下眼帘,字字清晰。

我微微凝神,暗想此人不過一個隨從,竟敢在大宋崇政殿之上這般狂言無忌,對陛下如此不敬,不禁想起此前宗大人曾言宋金兩國兵力懸殊,在對遼一戰中,金國更是佔了上風,同時也看清了大宋的實力,自然難掩猖獗,如今從這個小從身上便可見一斑。

陛下沉默片刻,即便覺得齒冷,也明白金國此番何意,於是道:“無妨,金國使臣千里之外遠道而來,不明我大宋朝堂禮儀也是情理之中,所謂不知者不罪,朕自是不怪。”陛下舀了一口冰含着,嘴角幾分輕顫,僅那麼一瞬,須臾短短嘆了一聲:“完顏大人,不知金國何意?”

金國使臣正一正神色,若有所思,含了一抹笑色,道:“陛下寬宥,恕我等無禮之罪。”繼而略略沉吟,道:“新皇謙順,自是不忍將這些成色不一的瓷器奉往大聖皇帝陵宮,又不願將這些不好的瓷器分賞給浴血沙場的有功將士們,現我等已將所有的瓷器全部帶來,若是陛下能將所有的瓷器全部換成釉色均一的上乘瓷器,自然了卻我等赴宋之任。”

陛下凝眸片刻,道:“金國新皇可定了時日?”

金國使臣屏住嘴角將要揚起的笑容,淡淡道:“回陛下,不逾二十日即可!”

“二十日?”沈安之神色微變,看了我與爹一眼,道:“這麼短的時間,怎麼……”

金國使臣與沈安之對視一眼,冷冷打斷他的話,肅然道:“莫非不可?”

沈安之臉上微微一紅,別過頭去,不敢言語。

童貫見此情形,忙點一點頭應運,上前一步拉住爹的手關切道:“吳大人,這可是最後一次機會了!”

爹臉色微硬,目光掃過沈安之和我,看了金國使臣一眼,微有駭色,臉色遽然變得雪白如紙,無半分血色,遏制住怒氣,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惶然道:“童大人,這……”

童貫登時大怒,暗笑一聲,喝道:“吳大人,切勿讓陛下為難才是我們臣等的本分!”

我一時有些愕然,自知此事已無轉寰的餘地,爹不動聲色地向我看了一眼,暗示我不要露了神色。我按住心底所有的情緒,柔聲道:“二十日之內定將所有瓷品悉數完成。”

童貫聽言,面聖躬身行禮,頗有一絲自負,道:“陛下大可放心,臣將親自監查,

我忍氣溫和道:“那就有勞童大人了!”

童貫揚一揚臉,淡漠得沒有一絲表情,“嗯!”了一聲,瞬即攏一攏寬大的衣袖,瞑目片刻,一縷涼意蔓上他尖銳的眉目。

“好!”,陛下沉吟片刻,朗然道:“諸位愛卿,可不能再有任何差池才是!”

沈安之在旁神色驚動,轉瞬平靜了下去,金國使臣懶懶揚了揚眉毛,笑意舒展。

有劇烈的風四處涌動,烏雲在天空蕩滌如潮,似乎醞釀著一場秋季並不常見的暴風雨。我幽幽嘆息了一聲,再無他話。

在殿外等了良久,見沈安之慌慌張張地跑了處來,急得臉色泛青,道:“吳大人,你怎麼能同意呢?就算是二十日也是完成不了的啊!”

我欠身福一福道:“沈大人,您難道還沒看清適才崇政殿上的情形嗎?這群金人根本沒有發現這些瓷器有何不同,這只不過是金人用來挑釁我們大宋的一個借口,若我們不答應,豈不是正中下懷?”

沈安之大驚失色:“什麼,他們沒發現?”

我淺笑中帶了一抹焦慮:“但是這些仿瓷是斷斷不能留了!”

沈安之疲軟的容顏微微一震,脫口道:“為何?”

我沉吟片刻,沉聲道:“金國既然能有人想到用這一招來激怒大宋,難保不會用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