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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間色模糊的雲彩交疊,透着一股難以言喻的陰冷和慘淡,崇政殿外肅穆靜謐,壓得人沉沉喘不過氣來。

沈安之不動聲色,迅疾端肅了神色,靠近我兩步,只淡淡笑帶着怨責的口吻道:“幸好陛下未曾怪罪,若是沈家因此獲罪,那你吳濯婼便是我們沈家的罪人!”

我輕笑出聲,自然明白沈安之是何意思,我勉強微笑道:“沈大人若此刻還在這裡追究責任,白白浪費時間,那沈家是否還能安然無恙,便很難預說了!”

沈安之驟然凝眸於我,目中閃過一絲冷凝的疑惑,沉默不語,甩袖恨恨而去。

我溫柔的雙眸黯淡垂下,幽幽嘆息,含了一絲悲涼,道:“沈家人都這樣嗎?”聲細如蚊。

爹長嘆一聲,低低道:“婼兒,讓你受委屈了,沈安之的話你別往心裡去,爹與他共事這麼久,知道他就是這樣的性子,自打我們吳家的鈞瓷在‘世匯爵現’中取代了沈家汝瓷的地位成為御瓷開始,沈吳兩家便註定難以和存。”

我應聲道:“爹,這次仿瓷的事情,確實是婼兒太過輕率,也不怨沈大人!”

爹點一點頭道:“走吧,咱們先回去,各三千件鈞汝瓷器已經分別送回沈吳兩家,我已經叫人去回陽翟請了錢二爺來,差不多明日一早就能到了,剩下的事,大家一起商榷了再做決定。”

方至府中,菱秋一聲不吭跟着我進了房間,也不許旁人進來,垂手默不作聲地站着。我看她一眼,溫和道:“有什麼就說吧。”

菱秋略略躊躇,道:“二夫人她……”

我緩緩吹着茶葉,眼皮也不抬一下,道:“二娘怎麼了?”

菱秋又氣又急,道:“xiǎojiě剛被那個童大人帶走,二夫人便想帶着二少爺收拾東西走。”

我有瞬間的愕然,緩緩道:“走?他們要去哪兒?”

菱秋按捺不住怒氣,悲聲道:“聽二夫人吵嚷着說要回陽翟!”

我只不作聲,睨了茶盞中忽上忽下的曲卷茶葉一眼,叱道:“若是吳家真的因為這件事受到牽連,別說回陽翟,就算跑到天涯海角,那也是朝廷欽犯。”我不禁心頭大怒,只問:“那他們現在走了嗎?”

菱秋茫然搖頭,道:“沒有,剛出門便被沈公子攔了回來!”

我疑惑道:“沈槐佐?”

菱秋雙目濯濯有神,言語卻顫顫巍巍,“嗯!是沈公子!”

“他來幹什麼?”我只作漫不經心道。

“他聽說xiǎojiě被宮裡的人帶走了,便急急忙忙趕過來,說是得到了消息,沈吳兩家並無受到牽連,叫夫人切勿擔心,夫人這才安心下來,又斥責了二夫人。”菱秋覷着眼含笑道。

我心下苦澀,如吞了黃連一般,連五臟六腑都苦透了。我柔聲道:“他怎麼知道的!”

菱秋躬着身嘿嘿一笑,道:“沈公子還是很關心xiǎojiě的!”

我以目光示意她噤聲,軒一軒眉毛,假裝不耐道:“以後這樣的話別說了,叫別人聽去了不好!”

菱秋為難地撓一撓頭,臉上微含了一絲疑惑,道:“xiǎojiě……”瞬即又止言,她湊近我,睨我一眼,吃吃笑道:“xiǎojiě,當初為什麼要拒絕沈公子?”

我微微垂下眼瞼,彷彿無心一般道:“你真想知道?”

菱秋美目微揚,淡然道:“xiǎojiě若不想說,奴婢自然也不好細問!”

我微微正一正色,道:“菱秋,你在我身邊這麼久了,你覺得我們吳家怎麼樣?”

菱秋盈盈一笑,道:“吳家的鈞瓷名滿天下,還是深受陛下鍾愛的御瓷,老爺又被封為正三品通奉大夫,加正四品宗正卿,乃是滿門的榮耀……”

菱秋還欲繼續說下去,卻被我一言打斷,我會心一笑,“連你也認為我們吳家是為了這些所謂的名利嗎?”

我這一語許是讓菱秋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她若有所思,轉瞬笑道:“xiǎojiě,我……”

我揚一揚唇角,側首微微一動,雙耳垂下的殷紅如血的珊瑚珠掠過脖頸,只覺一陣輕微的冰涼沁心。我不疾不徐道:“日後你自會知道!”

菱秋微微遲疑,繼而道:“嗯!”低頭想一想,“這跟沈公子有什麼關係?”

我含悲亦含了笑,“沈家的汝瓷名震天下,其工藝精湛,造型秀美,釉面蘊潤,高雅素凈的丰韻而獨具風采,以名貴瑪瑙為釉,色澤獨特,有”瑪瑙為釉古相傳”的讚譽。被世人稱為”似玉、非玉、而勝玉”。宮廷汝瓷用器,內庫所藏,視若珍寶,甚至可與商彝周鼎比貴,沈家的汝窯無論時燒制的時長還是名聲早在吳家鈞瓷之上,沈安之和爹早已隔閡重生,我和沈槐佐……”我略略有些哽咽,轉而道:“更何況,我還有一件事沒做,這件事若是不成,定會牽扯到沈家,我不願他與我一同冒險。”

菱秋見我神色悲苦,頗有凄涼之色,心下是明白了幾分,握住我的手道:“xiǎojiě,奴婢不知道xiǎojiě想了這麼多,起初只不過覺得xiǎojiě有些任性罷了,是奴婢錯怪xiǎojiě了!”她憋着一口氣,神色微微一黯,輕聲道:“不管xiǎojiě口中所說的那件事到底如何,菱秋必當一直陪在xiǎojiě身邊,不離不棄。”她咬一咬唇,帶了一抹凄然之色。

我漾着一抹淺淡的微笑,感念她的這番心思,只點到為止,便岔開了道:“從宮裡送回來的鈞瓷呢?”

菱秋點一點頭,省悟過來道:“已經全部抬到庫房了!”

我和緩道:“隨我去看看!”

菱秋扶了我一把,淡淡盈起恬靜的微笑,那笑意亦像樹蔭下漏下的幾縷陽光,令人心頭生暖,輕輕道:“好的,xiǎojiě!”

進到庫房,大大小小的紅漆xiāngzǐ約有幾十隻,我深深看了周圍一眼,我揚一揚臉,菱秋會意,扶着我的手站起來,我走到那隻鏤雕萬福團花紅漆箱處,打開箱蓋,駐足細看。

菱秋不覺詫異,微笑走上來道:“xiǎojiě,這些並無不妥啊!”

我神色一黯,勉強笑着撫摸着一隻出戟尊,道:“這戟尊胎色暗灰,厚釉垂流,釉下有一層鐵鏽色底釉,故釉面顏色較深且有兔毛紋狀,先以高溫燒成瓷胎,掛釉後在低溫爐中第二次燒成,胎色潔白,釉較薄,光澤性強,缺乏高溫燒制出來的那種厚重奔放感。”

菱秋輕輕“哦”了一聲,按下心頭疑惑,換了笑道:“xiǎojiě,那什麼樣的鈞瓷才是好的呢?”

我恬和笑道:“鈞瓷窯色如胭脂者為上,青若蔥翠、紫若黑色者次之,雜色者不貴。鈞瓷的釉質深厚透活,晶瑩玉潤,有明快的流動感。釉中常常呈現出珍珠點、魚子、菟絲、蟹爪和蚯蚓走泥似的紋路。鈞瓷的釉色,各不相同,有的一器一色,有的一器多色,但卻找不到兩件色彩完全相同的產品,這就是我們吳家說的‘鈞無雙配’。”

菱秋紅且薄的唇角含了一縷淡薄的清愁,抿唇道:“xiǎojiě,這鈞瓷燒制很難嗎?”

我細細嚼着一枚紅棗,只看着菱秋笑。見菱秋仍垂手站着如木偶一般,不覺笑了一聲,道:“鈞瓷系兩次燒成,素燒後施一層厚釉,燒成初期,有的釉層開裂,釉面出現不規則裂縫,再經高溫,釉層熔融,釉面粘度較低的部分流入裂縫,予以彌合,燒成後因受溫度影響而形成走泥紋。這種流紋一般出現在釉層溫度偏低部位,色澤深淺不一,有暗紅色,也有青色等。而紋路則多為兔絲縷、孔雀羽、袈裟衣、珍珠紋、冰裂紋、百級碎、蚯蚓走泥紋等等,迴環百結、錯落有致、韻味天成,饒有情趣。”

我看着箱中各色的魚尊、天道缽、螭龍畫缸、雙鶴瓶,鼓釘洗、旋紋瓶、竹節筆筒等等,本應青者若藍天,月白勝美玉;紫者或像熟透的葡萄,或似怒放的玫瑰;紅者或如盛開的牡丹,或肖深色的海棠;藍紫相間,如蔚藍水光中泛起的片片紫浪,絢麗多姿;紫紅相映,似瑩潤的瑪瑙,凝重深沉。卻因為火候溫度的掌握沒那麼嚴苛,致使釉曲流淌幅度小,色澤傾向於青色調,迸片細碎輕薄微露,甚至不足我第一次燒制時的瓷樣,心裡不免隱隱作痛。

這一夜只覺得心緒難安,想着那麼多的瓷器均是因為自己的自作聰明而質劣釉濁,和着自己心事難以成雙的輕愁薄緒,窗外涼風如玉,連吹進內室中的風也別有清涼陰冷的意味,秋霜露重,月色婆娑,重重的簾影深一道淺一道烙在堂中地上,如同魑魅魍魎縈繞糾纏,只伏在床頭眯眼半晌,至天色漸明。

菱秋瞧着我,靜靜道:“xiǎojiě,來了!”

我閉目凝神片刻,輕輕道:“是錢二爺到了嗎?”

“還有一位老者!”菱秋偏一偏頭,掩唇笑道。

“老者?”我睜眼而瞠。

“是啊,xiǎojiě,那老者滿頭銀髮,倒有些仙風道骨,像是畫中神仙一般。”菱秋一面收拾着桌上的殘湯,一面答我。

我對鏡梳妝,只看着幾縷如同墨緞的黑絲扭在手裡左旋右盤,靈動如鮮活一般,我沉默片刻,倏爾明白,於是脫口道:“師父?”

菱秋一聽,不由作色道:“xiǎojiě,什麼?”

我忙起身,慌忙收拾了一番,急急地朝正堂走去,堂中靜籟無聲,剛至門口,便覺有一股暗寒撲面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