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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轉過身,笑吟吟道:“還記得在這兒,我跟你說過,要讓你看,這汴京全景嗎?”

我不過一個怔,疑惑着道:“我不過當你隨口說說罷了!”

他的嘴邊蓄着一縷冷笑,幽幽道:“我可從不說假話!”他疾步走到桌前,從剛剛一路上不肯放下的盒子里取出一管捲軸,輕輕遞到我的面前,輕聲道:“打開看看!”

我接過捲軸,略略泛沉,一點點打開。

從畫面上可以看到人口稠密,商船雲集,河裡船隻往來,首尾相接,或縴夫牽拉,或船夫搖櫓,有的滿載貨物,逆流而上,有的靠岸停泊,正緊張地卸貨。茶坊、酒肆、腳店、肉鋪、廟宇……商店中有綾羅綢緞、珠寶香料、香火紙馬等的專門經營,此外尚有醫藥門診,大車修理、看相算命、修面整容,各行各業,應有盡有,大的商店門首還扎“綵樓歡門”,懸掛市招旗幟,招攬生意,街市行人,摩肩接踵,川流不息,有做生意的商賈,有看街景的士紳,有騎馬的官吏,有叫賣的小販,有乘坐轎子的大家眷屬,有身負背簍的行腳僧人,有問路的外鄉遊客,有聽說書的街巷小兒,有酒樓中狂飲的豪門子弟,有城邊行乞的殘疾老人,男女老幼,士農工商,三教九流,無所不備。轎子、駱駝、牛車、人力車,有太平車、平頭車,形形色色,樣樣俱全。

此畫用筆兼工帶寫,設色淡雅,不同一般的界畫,即所謂“別成家數”。構圖採用鳥瞰式全景法,真實而又集中概括地描繪了汴京東南城角。畫面長而不冗,繁而不亂,嚴密緊湊,如一氣呵成。

畫中所攝取的景物,囊括汴京郊外春光、汴河場景、城內街市。大至寂靜的原野,浩瀚的河流,高聳的城郭;小到舟車裡的人物,攤販上的陳設貨物,市招上的文字,絲毫不失。在多達數百餘人物的畫面中,穿插着各種情節,組織得有錯落有致,同時又具有情趣。

車馬船隻面miànjù到,謹小而不失全貌,不失其勢。船隻上的物件、釘鉚方式,甚至結繩系扣都繪得一清二楚,令人嘆為觀止。

“這是?”我靜一靜聲道。

他一字一頓,道:“《清明上河圖》”。

我額頭上的青筋微微一跳,目光灼灼望向他:“清明上河圖?你不是說這畫在陛下手裡嗎?”

他輕輕地拍了拍捲軸面,長長地嘆息一句,默然笑道:“現在在你手裡面了!”

我陡然一驚,立刻明白過來,怔怔道:“這畫不會是你從陛下那裡偷來的吧?所以你才想畏罪潛逃?”

他坦然一笑,神色亦是複雜而迷惑的,笑卻有沉甸甸的溫和,道:“偷?我才不幹那偷雞摸狗的事情。”他微微頷,“這是我管陛下要來的!”

我啞然失笑:“跟陛下要來的?陛下怎麼肯……”

“這幅畫,在陛下還是端王的時候就在王府了,陛下自然是不肯給的。”他卷一卷將要落下的軸頭,搖頭笑道:“可經不住我豁上臉皮死乞白賴的要。”

我看着手裡半卷着的圖卷,微微沉吟,笑容隱隱有些於心不忍:“真是難為你了!”說著,便收拾畫卷,把它小心翼翼地放回盒中,靜一靜聲,緩緩道:“好好收着吧!”

張老頭搖着頭,把盒子從桌面的一邊推到我面前,訕笑道:“這是送你的!”

我悚然一驚:“送我?”

他點點頭,恍若無事一般,輕道:“這原是我答應你的事,你只管拿着!”

“起初不過說讓我看看這畫紙上的汴京城,如今看也看了,自然算是兌現了你的諾言啊!”我推辭道。

張老頭的笑容一毫一毫舒展開來,欣慰而妥帖,笑道:“老夫我本就不是善工書畫之人,它於我而言,不過一紙破爛而已,你若不要,焚了也罷!”說著,取出畫卷,轉身朝着身後的焚香爐走去,揭開爐蓋,只見裡面的火星燃得正旺,隱隱發出噼里啪啦的輕響。

我忙起身,攔在他面前,一把搶過他手裡的畫卷,急道:“你這是做什麼,好好的畫,何必要焚了它。”

他雙目一輪,陡然笑道:“哈哈,我就知道你不是真的不要。”

然而我微一思索,轉瞬已經明白,道:“那這畫暫且放在我這兒,若有一日,你想起來了,只管來取便是!”說罷,我又把它放回盒子里。

“這汴京的繁華或有一天只能在這張紙上得觀一二了!”他抿了一口茶,呢喃道。

我一時沒有聽清,問:“什麼?”

“沒什麼!”他給我倒了一杯茶,“你只管好好收着便是!”

我接過茶盞,不以為然一笑,道:“那是自然!”

“對了,還有一些東西,你也一併收着吧!”說著,他,忙從胸口的衣襟口袋裡取出一把鑰匙遞給我。

“這是?”我略略發疑。

微微皺眉,但仍是笑着:“這是我房門的鑰匙!”

我默然笑道:“你房門鑰匙給我做什麼,那間房會一直給你留着的!”

他微微一愣,旋即笑道:“那房裡的東西你可得給我看好了。”說著,硬把手裡的鑰匙塞給了我,語中深意,我有些不明白,於是緩和了顏色,笑一笑道:“回去看看!”

我悵然抱膝坐下,出了一回神道:“總是不知道你在想什麼。”

他只垂手站着,看不出任何錶情,過了半晌,才回頭望一望我,溫言道:“我該走了!”

我忙起身,一時不能會意,脫口道:“你今晚不回去了嗎?你的東西都沒有收拾呢!”

他拍一拍衣裳,似笑非笑道:“何須徒增負擔呢!”

他頭也不抬,只利落拋下一句話,“如果吳家的事情了結了,就儘早離開這裡吧!”

這話如重重一記擊在我心口上,猛地一震。

他見我只是怔怔的,笑道:“保重!”

我輕輕“嗯”了一聲,復又沉默。屋中昏暗,燭火一跳一跳,晃得人眼睛酸,幽幽一脈,火光稀微如迷濛的眼。

看着他的背影,我勉強提神,疾言道:“怪老頭,若有一日,你在外面闖不動了,老了,你就回來,我給您養老送終!”話畢,有一絲麻痹的酸意在眼角逐漸蔓延開來。

他頓了頓腳步,聞聲轉頭,垂下雙眸,微微苦笑:“好!”說罷,背影便逐漸湮沒在這漆黑的夜裡。

我一見之下輕聲而笑,微笑撫摸着手中的盒子,自言自語道:“我原以為只是句玩笑話!”

我捧着裝畫的木盒一路走着,夜幕的降臨並沒有帶走汴京城絲毫的繁華與熱鬧,聲樂叫賣,不絕於耳,我獨獨看着皎月如霜,靜謐安穩,兩者似乎格格不入。

回到府中,我把木盒收在了房間的暗格中,懶懶抬了抬胳膊,只覺得腰間似有什麼硌着,伸手掏出來一看,是剛剛怪老頭交給我的那把鑰匙,險些忘了這件事。

我拿着鑰匙,打開了平日里怪老頭住的那間房門,與往日無異,唯獨多了四五個一樣大的紅木xiāngzǐ,xiāngzǐ上的鎖全是打開的,像是故意準備着的。

我四處看着,覺得並不不妥,剛準備退出房去,無意間瞥見桌上擺着一封信,我上前拿到手中,並未題名,拆開一看,只見一張略略泛黃的紙面獨獨寫了十六個字:

“萍水相逢,救命之恩,叨擾數月,以作謝資。”

我目光一時聚在了眼前這五個木xiāngzǐ上,掐着手心,走到xiāngzǐ前面,隨便打開了一個木箱的蓋子,我陡然一驚,雙目大張,只見xiāngzǐ里齊齊整整地放着一錠錠的銀元寶,足足放了十來層,我緊着打開其餘的四個,三個xiāngzǐ裡面也都裝滿了銀元寶,最後一個xiāngzǐ中裝的則全是黃金珠寶。

“怎麼會有那麼多元寶?”我心下一驚,忙去叫了爹娘。

“爹,這些東西?”

爹一愣,旋即明白,輕聲細語道:“這些應該都是陛下賞賜的,張叔在艮岳修築一事上,花了不少心思,陛下龍心大悅,本是想給他封官的,不知怎的,他拒絕了,好像是向陛下另要了一樣其他的東西!”

我微微合上雙眸,意味深長道:“他已經走了!”

爹朝天一笑,淡然道:“張叔倒是一知恩之人吶!”

二娘掰着指頭邊數邊道:“這麼多銀子,至少有幾萬兩吧,還有這些黃金,我的天吶!”二娘捧着一把珠翠,兩眼發光。

“二娘,這些錢不是我們的!”我忙釋道。

滾圓的珍珠,在二娘的指尖一顆顆划過去,周而復始,她閉着眼輕嗅着這些金銀的氣味,緩緩道:“婼兒,什麼叫不是我們的,這張老頭白吃白喝在我們家待了那麼久,好不容易發達了,想要報答咱們,所以才把這些珠寶給了我們,我們可不能辜負他的一番好意啊!”

爹若有所思,沉吟着道:“這些錢說什麼也不能動!”

“老爺,您怎麼也糊塗啦!”二娘湊到爹跟前,百般討好道:“這些錢不花,難道讓它白白放在這裡爬老鼠嗎?這下好了,有了那麼多錢,我看誰還敢瞧不起我們吳家,您說是吧,老爺?”

爹連眉毛也不抬一下,厲聲道:“夫人,這錢不是我們的,我們根本不該要,只是現在張叔不知道去了哪裡,我們能做的就只是替他暫時保管着這些錢,等他回來,必得物歸原主!”

二娘昂頭不以為然,只攥着自己手中的細絹,笑盈盈道:“老爺,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