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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還未說完,便被爹冷言打斷:“好了,不要再說了,來人吶,把這些東西抬到庫房去,多派幾個人守着,若是少了一兩銀子,自己就去官府吧!”

正說著,管家便帶着府中的家丁把這些東西一一抬進庫房,二娘在一旁氣得直跺腳,半晌後,甩袖恨恨而去。

“爹!”我輕輕叫道。

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微微沉吟,笑道:“婼兒,怎麼了?”

我轉到爹面前,撓一撓頭低聲道:“爹,怪老頭走的時候留了一句話,我聽得不是很明白!”

“什麼話?”爹憂色重重,沉沉道。

我微微沉吟,抬頭看了爹一眼,道:“他說‘如果吳家的事情了結了,就儘早離開這裡吧!’”

爹微微沉思,道:“吳家的事?”

我一時急起來,也顧不上別的,忙看着爹道:“爹,莫非他說的是窯變之瓷?”

爹笑着擺一擺手道:“不可能,這件事除了咱們吳家的人,沒人知道,雖然張叔在府中住了數月,但是從未在他面前提起過,他又怎麼會知道!”

我忙忙扶住爹的手臂,道:“爹,暫且不管這件事情是什麼,但他的言外之意是叫我們今早離開汴京。”

爹“嘿”一聲埋怨道:“我也不是非想留在這兒,只是咱們吳家的事情到現在都沒有得到解決,我無顏回去吶!”

我連連頷,又嗔道:“爹,您也別自責,這事本就牽涉極廣,而是時隔幾十年,查起來絕非易事。”

爹盯我一眼,似笑非笑道:“罷了,咱們只能等待時機了!”

我心下“咯噔”一下,只得安慰道:“爹,時候不早了,您早些歇息去吧!”

爹極力平一平氣息,緩和了道了一聲“嗯!”便轉身出去了。

我微微沉吟片刻,徐徐轉身鎖了門,思量一晌,只悻悻回房了。

七月十五,即是中元節,數日之前,街上便開始賣冥器,靴鞋、襆頭帽子、金犀假帶、五綵衣服。用紙糊架子盤游出賣,潘樓并州東西瓦子亦如七夕,熱鬧戲耍處亦賣果食、種生、花果之類,及印賣《尊勝目連經》1。

又用竹竿斫成三棚,高三五尺,上面織成燈窩的樣子,謂之盂蘭盆,衣服冥錢放在上面焚燒。視盆的倒向,朝北則冬寒,向南則冬溫,向東西則寒溫適中。

構肆樂人,自過七夕,便開始上演“目連救母”2雜劇,直至十五日止,觀者增倍。

中元前一日,即賣練葉,享祀時鋪襯在卓面上,又賣麻谷窠兒,亦是系在卓子腳上,乃告祖先秋成之意。又賣雞冠花,謂之“洗手花”。十五日供養祖先素食,才明即賣穄米飯,巡門叫賣,亦告成意也。又賣轉明菜、花油餅、餕豏、沙豏之類。

城外有新墳者,即往拜掃。禁中亦出車馬詣道者院謁墳。本院官給祠部十道,設大會,焚錢山,祭軍陣亡歿、設孤魂道場。3

“婼兒,婼兒!”一早便聽到娘在外面叫道。

“xiǎojiě,夫人說,今天是中元節,需要採買一些祭祀之物,但是宗府的沛兒一早就過來稟告夫人,說宗夫人突然患了惡疾,兩位大人都在朝中,已經派人送去了消息,想先請夫人過去瞧瞧。”見我醒來,菱依忙服侍我梳洗穿衣,伺候我喝了水,又讓菱秋去廚房拿白粥、小菜來侍奉我吃早飯。

“宗夫人沒事兒吧?”我心底擔憂着宗夫人的身體,突覺得有些疲倦,只覺得這一覺沉沉的,強撐精神急急問道。

“xiǎojiě,別擔心,宗府的沛兒已經請了大夫,過來傳話說並無大礙,只是夫人不肯回來,一直在宗府守着宗夫人。”菱秋笑一笑,淡淡道。

我微微蹙眉,“嗯”了一聲道:“咱們待會也過去瞧瞧,穎哥哥一走,想必宗大人和宗夫人總歸是不舍的。”我抿了口白粥,本沒什麼胃口,不過吃上兩口就膩味了,只覺得寡淡無味,就放下了。

菱秋接過我手中的碗,輕詢道:“xiǎojiě可是哪裡不舒服?”

我低頭片刻,眉目間有一點淺淡如霧的憂愁,強打着精神道:“也不知怎地,就覺得身子沉沉的,沒事的。”

菱依只默默收拾着東西,片刻杏仁雙眼微微一轉,向我道:“xiǎojiě,夫人臨走前說叫xiǎojiě你和府里的莫大娘去買些祭祀的東西,說是晚上要焚些給祖先亡靈。”

正說著,莫大娘放下手中的竹籃,朝屋內走了進來,見我正和菱依菱秋說著話,微微一笑,繼而收斂了笑容,只炯炯盯着我道:“xiǎojiě,夫人交待了,叫我陪着xiǎojiě出去採買些東西。”

室內暖洋四溢,坐了片刻,稍覺精神,就點一點頭,我叫菱依菱秋跟着,隨她去了。

我泛泛問着:“莫大娘,這京中的中元節可有什麼講究?”街上的人很多,多是叫賣各種紙紮冥器,

莫大娘掩口笑道:“也沒什麼講究,中元節一般是七天,又有新亡人和老亡人之分。三年內死的稱新亡人,三年前死的稱老亡人,新老亡人這段時間要回家看看,還說新老亡人回來的時間並不相同,新亡人先回,老人後回。因此要分別祭奠。燒紙錢的時間選晚上夜深人靜,先用石灰在院子里灑幾個圈兒,說是把紙錢燒在圈兒里孤魂野鬼不敢來搶,然後一堆一堆地燒,燒時嘴裡還要不住地念叨:“某某來領錢。”最後還要在圈外燒一堆,說是燒給孤魂野鬼的。亡人們回去的這一天,無論貧富都要做一餐好飯菜敬亡人,又叫“送亡人”。”

見我興趣甚濃,莫大娘繼續道:“這一天汴京大大小小的店鋪也都關門,把街道讓給鬼。街道的正中,每過百步就擺一張香案,香案上供着新鮮瓜果和一種“鬼包子”,桌後有道士唱人們都聽不懂的祭鬼歌,這種儀式叫“施歌兒”。”

“上元節是人間的元宵節,人們張燈結綵慶元宵。中元由上元而來。人們認為,中元節是鬼節,也應該張燈,為鬼慶祝節日。不過,人鬼有別,所以,中元張燈和上元張燈不一樣。人為陽,鬼為陰;陸為陽,水為陰。水下神秘昏黑,使人想到傳說中的幽冥地獄,鬼魂就在那裡沉淪。”

“莫大娘,您快別說了,嚇死人了!”菱依聽得入迷,手指攥緊如雪的衣裙,彷彿手裡攥着一把冰冷的雪,顫顫道。

莫大娘只是一徑淡淡微笑:“好好好,我不說鬼神,說些過節習俗便可,過了中午,各家各戶紛紛把全豬、全羊、雞、鴨、鵝及各式發糕、果品、瓜果等擺到施孤台上。對於祭拜,佛寺里倒也有他們自己的一手,主事者分別在每件祭品上插上一把藍、紅、綠等顏色的三角紙旗,上書“盂蘭盛會”、“甘露門開”等字樣。儀式是在一陣莊嚴肅穆的廟堂罄鍾樂中開始的。緊接着,法師敲響引鍾,帶領座下眾僧誦念各種咒語和真言。然後施食,將一盤盤面桃子和大米撒向四方,反覆三次。這種儀式叫“放焰口”。到了晚上,家家戶戶還要在自己家門口焚香,把香插在地上,越多越好,象徵著五穀豐登,這叫作“布田”。”

“這倒新鮮!”我含着一顆酸梅,靜默片刻,含糊道。

正說著,潘樓瓦子戲台上正演着一齣戲,演者僧袍袈裟,或白袍青面,聲樂厚重,森嚴可怖。

“xiǎojiě,這是什麼戲啊?讓人看了心裡直發毛!”菱秋緊着氣,怔怔道。

“這應是《目連救母》。”側一側頭,抿嘴兒笑道。

身後的菱依一聽,忙忙擺手道:“xiǎojiě,這戲講的是什麼啊?”

“這戲說的是,目連的母親青提夫人,家中甚富,然而吝嗇貪婪,兒子卻極有道心且孝順。其母趁兒子外出時,天天宰殺牲畜,大肆烹嚼,無念子心,更從不修善。母死後被打入陰曹地府,受盡苦刑的懲處。目連為了救母親而出家修行,得了神通,到地獄中見到了受苦的母親。目連心中不忍,但以他母親生前的罪孽,終不能走出餓鬼道,給她吃的東西沒到她口中,便化成火炭。

目連無計可施,十分悲哀,又祈求於佛。佛陀教目連於七月十五日建盂蘭盆會,借十方僧眾之力讓母吃飽。目連乃依佛囑,於是有了七月十五設盂蘭供養十方僧眾以超度亡人的佛教典故。目連母親得以吃飽轉入人世,生變為狗。目連又誦了七天七夜的經,使他母親脫離狗身,進入天堂。”

我頜道:“這樣一個佛教故事能從西晉流傳到現在,而且是口口相傳,被搬上書畫戲台,關鍵在於故事勸人向善,勸子行孝,更有“天下無不是者父母”的隱喻。”

莫大娘正一正容色,道:“xiǎojiě博學!”

我目光微微一跳,很如常笑道:“不過是閑時恰巧在一本書上看到罷了!”

聽我如此一說,依、秋雙姝自然說得投趣,二人你一言我一語,逐漸熟稔起來。我見她們說的熱鬧,也不忍去打擾,只顧環視着戲台上的叱吒叮咚。

註:

1《尊勝目連經》:其中《尊勝》指的是《佛頂尊勝陀羅尼經》,一種超度佛經,稱:能凈一切惡道,能凈除一切生死苦惱,若有人聞一經於耳,先世所造一切地獄惡業皆悉消滅。

2佛教故事,最早見於東漢初由印度傳入我國的《佛說盂蘭盆經》。故事敘述佛陀弟子目連拯救亡母出地獄的事。

3出自《東京夢華錄》中《中元節》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