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貞觀十八年四月三十日,晴,接連近十日的大雨總算是消停了,久違的太陽從雲層中露出了臉來,倒也給陰霾的長安城帶來了些光明,只不過城中的積水被日頭這麼一照,這便騰起了滿城的霧氣,更是加重了返潮的程度,屋內屋外到處濕漉漉地直滴水,弄得人身上也粘乎乎地難受得緊,室內是呆不住了,滿城百姓但凡能得閑的全都湧上了街頭,也不管街上積水未消,就這麼趟着泥水逛着街,也不見得非得買什麼東西不可,晒晒太陽便好,於是乎,整個長安城呈現出一種難得一見的繁華與喧囂。

巳時正牌,人來人往的長安城北門外,一騎飛騎從遠處疾馳而來,馬上的騎士隔着大老遠便狂喊開了:“急報,急報,讓開,快讓開!”絲毫也不因大道上人多而減緩馬,那等凶神惡煞的樣子頓時嚇得聚集在城門口等着進城的百姓們四散躲避不迭,好一陣子人仰馬翻的慌亂,然則,那名騎兵竟不顧眾人的狼狽與慌亂,飛馬衝進了城門洞中,徑直奔城內而去,沿途濺起泥水無數,留下身後躲避不及的行人們一陣陣惡毒的臭罵聲。

“出事了,一準是出大事了。”能把守長安城門的兵丁們眼睛都賊得很,眼瞅着那騎飛騎身上標示着緊急軍情的標識,自是明白一準要有大事生,全都湊在了一起,一名年紀最輕的小卒忍不住率先出言道:“北邊來的急報,會不會是聖上那兒......”

“放你娘的屁,陛下才剛出關,這仗都還沒開打呢,能有啥事?盡他娘的瞎扯,真要出事,也只能是西北那頭的事情。”一名絡腮鬍的軍漢毫不客氣地給了那小兵一拳,臭罵了一番。

“毬,西北那頭有越王殿下在,能出個屁事,老子就不信薛延陀那幫狗賊能從殿下手中討得了好去。”挨了頓訓的小卒子自是不甘心,雖不敢還手,可嘴上卻不依不饒地反擊上了。

“是這個理兒,越王殿下絕不可能出事,王四兒,你小子嘴巴里少噴糞。”

“就是,誰都能出事,越王殿下那兒也不會出事,扯你娘的毬啊!”

“沒錯,誰敢說殿下出了事,老子跟誰急!”

......

一幫子軍漢們早將越王李貞看成了軍中不敗之戰神,哪能容得王四兒如此信口開河,頓時紛紛出言斥責了起來,鬧得那個王四兒滿臉子通紅,卻壓根兒不敢隨便開口辯解,眼瞅着大傢伙都衝著自己來了,王四兒忙開聲道:“可那急報明明是軍報,如此緊急的軍報卻又是為何?”

為何?這個問題誰都答不上來,可都覺得其中必然不是啥好消息,一時間全都沉默了下來,再也無人敢隨便開口,各自無趣地散了開去,只是人人的臉上都露出了憂慮的神色......

尚書省,位於長安城西大街,太極宮承天門東側,佔地面積幾近百畝,為天下政務之總匯所在,尚書省都堂居中,左右分司,都堂之東有吏部、戶部、禮部三衙門,每衙四司,以左司統之;都堂之西有兵部、刑部、工部三衙門,每衙四司,以右司統之。時值天子征高句麗,諸後勤事宜繁雜,又因左僕射房玄齡、右僕射長孫無忌及各部尚書皆隨駕征東,各有司衙門皆因此而顯得分外的忙碌,三輔政大臣不得不移駕至尚書省輪值辦公,以決公務之疑難。

巳時一刻,一騎飛騎橫衝直撞地沖開街上往來之人群,縱馬趕到了尚書省門外,馬上之騎兵不待胯下之馬停穩腳步,便即翻身下馬,與把守尚書省之衛兵略一交涉,匆匆行入了尚書省中,徑直往兵部衙門所在地趕去,然則並未按慣例先到各司通稟,而是徑直向兵部侍郎盧承慶的辦公室奔去。

盧承慶,字子餘,幽州琢人,號幽憂子,隋武陽太守盧思道之長,孫隋河東令盧赤松之長子,其父與唐高祖李淵有舊交,貞觀初,襲父爵,任秦州都督府戶曹參軍,因奏河西軍事,太宗奇其明辯,擢拜考功員外郎,貞觀十一年為戶部侍郎,及貞觀十六年廢太子之亂後,接替越王李貞為兵部左侍郎,此番天子征高句麗,兵部尚書李績,兵部右侍郎楊弘禮均隨駕出征,京中軍務調度皆由盧承慶一人提調,每日里忙得團團轉,光是批閱各類公文便令盧承慶大呼吃不消,這不,今日一大早到了衙門之後,便即坐定在書桌後,愣是沒起過身,始終埋頭在一大堆的公文中,直到門口傳來一陣喧嘩聲才將其從公文堆里驚醒了過來。

“何事喧嘩?”盧承慶不悅地皺了皺眉頭,冷冷地哼了一聲。

“稟侍郎,相州刺史舒王李元名派人送來急信,小的讓其先去兵部司報備,其強自要見侍郎,故此生爭執。”把守在辦公室門口的衛兵見房內傳來盧承慶的詢問聲,不敢怠慢,忙大步行了進來,高聲稟報道。

“相州?”盧承慶眼中閃過一絲疑惑之色,沉吟了一下,還是開口道:“讓他進來好了。”

“是。”那名前來稟事的衛兵高聲應答了一句,退將出去,須臾,領着一名身上滿是泥漿的軍漢走了進來。

“稟盧侍郎,我家王爺有急信在此,請大人過目。”那名渾身髒兮兮的軍漢大步走入室內,雙手捧着份公函,躬身行禮道。

李元名,唐高祖之十八子,少有才名,及長則矜嚴疏財,始封譙王,後封舒王,有賢名,善理政,曾得李世民贊為“諸王之楷模”,而今已歷三州刺史,實封千戶,貞觀十七年十月就任相州刺史,至今不過數月,然州已大治,在朝在野皆有賢王之名,非等閑州刺史可比,盧承慶雖不明舒王有何軍務上的急事要報,卻也不敢怠慢,忙揮了下手,示意衛兵將信件轉接過來,信手打開了函件,只一看,登時就愣住了,倒不是這函件里所言之事有多麼嚴重,恰恰相反,這信裡頭所載之事其實不過是件可大可小的事兒罷了——李世民東征,相州奉命調集糧秣以供軍資,自三月以來,並無任何差錯,然,四月二十五日,相州接司農寺調令,再次從糧庫中糧四百石以為軍需,在裝船的當口,因民夫搬運不當,致使糧包破損,露出袋中所裝之米,這才現這些米竟然都是陳糧,押運官方仁慶大怒之下,與相州府辯詰,雙方各持一辭,互不相讓,這才將此事鬧到了兵部。

陳糧並非不能食用,而是因其米碎而黃,口感極差,一般而言只是用來當作飼料或釀酒之用,甚少用於人食,更別說用來充當軍糧了——按朝廷慣例,各地糧倉中之存糧每年都要調換,將陳糧賣出,而後購入新糧以補足數額,新糧與陳糧之間價格差異不小,各地糧倉中的米耗子沒少在這其中上下其手,中飽私囊,若是往日現了此事,自是得從根源上追查,以明定是非,該由刑部出面調查,實算不得太大的事情,可問題是此乃帝駕親征之際,再小的事情也沒人敢大意,無論是押運官方仁慶還是相州刺史李元名都不想承擔貽誤軍機的罪名,雙方立馬就鬧上了。按常理來說,調運糧秣屬於戶部與司農寺的活計,兵部只是管押運罷了,然則,如今乃是戰時,軍需上出了岔子,自然要由兵部出頭來協調此事方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