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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越下越大,風越刮越猛,天冷得緊,哪怕此時門窗緊閉,室內又多加了個燃得正旺的大火盆,可長孫無忌卻依舊覺得寒得慌,儘管身上其實是在不停地冒着汗,只因那寒是打心裡而起的,與氣溫並無一絲的關聯——指點江山數十載的一代大帝李世民老了,儘管樣貌上並不顯,可心態上卻是已經老了,旁人或許看不出來,可與李世民乃是總角之交的長孫無忌卻心中有數得很,自古以來,一朝天子一朝臣乃是不二之真理,先君之重臣往往在繼任者手下不得志,甚至死於非命者,眾矣,能全身而退者極罕,熟讀史書的長孫無忌自然很清楚這一點,而這也正是長孫無忌感到心底發寒的緣由之所在。wenxuemi。com

人之將老,便會為最貼心的人做出種種的安排,以確保其之安全,此乃人之常情,即便似李世民這等偉大之帝王也不例外,對此,長孫無忌心中自是有數得很——前番征高句麗之際,李世民在牛欄崗一戰中力排眾議地將撫敵之後的破軍大功交給並不尚武的自己,怕便已顯露了安排後事的苗頭了,而此番《移民疏》一事來得更是蹊蹺——以長孫無忌對李世民的了解,他絕不相信李世民會看不出此策將會造成朝廷多大的混亂,可卻依舊不出言阻止李貞的上書,如此一來,那就只有一種可能性——李世民此舉也是在未雨綢繆地安排着後事,只不過其中的奧妙究竟如何,長孫無忌一時間也看不怎麼透,可有一條他卻是清楚的,那便是總角之交再重也重不過社稷之傳承,心腹再親也親不過自家兒子,萬一此番不能與李貞達成個妥協的一致,那長孫世家的將來只怕未必光明,況且長孫無忌很清楚此番征高句麗不勝的結果對李世民的打擊極大,別看李世民表面上看起來沒什麼變化,其實內心裡卻已是傷得極重,連帶着身體都大不如前了,對於上了年紀的人來說,要想復原實是難上加難,萬一李世民要是就此撒手駕鶴而去,長孫世家何去何從那就只有天才曉得了,有着這等忡忡的心思在,長孫無忌又怎能不心頭大寒?

就在長孫無忌想得入神之際,長孫沖從門外掀帘子走了進來,入眼便見謝躺在榻上的長孫無忌滿頭滿臉的汗水,一張胖臉煞白得可怕,心頭便是一陣狂震,可又不敢出言詢問,只得疾走幾步,湊到近前,低聲稟報道:“父親,太子殿下已在二門廳堂就座,說是要前來探望父親。”

“嗯,知道了。”長孫無忌並沒有說見還是不見,只是不耐地揮了下手,不置可否地吭了一聲,依舊勾着頭斜靠在榻上,皺着眉頭沉思着。

“父親,您看......”長孫沖見自家父親半晌沒動靜,心頭不免有些子急了,偷眼看了看長孫無忌的臉色,試探着問了半截子話。

“唔,就說老夫病得厲害,行動不便,請太子殿下移駕前來好了。”長孫無忌眼中掠過一絲精光,緩緩地回了一句。

“是,父親。”長孫沖不敢再多問,恭敬地應答了一聲,退出了房去,匆匆趕回了二門廳堂,入眼便見李貞正好整以暇地端坐在大位上悠閑地品着茶,似乎一點都不介意長孫衝去了良久方回一般。

“太子殿下,家父病體違和,實難行動,未能前來接駕,實是罪過,萬請海涵,可否請太子殿下移駕卧室一行?”長孫沖見李貞面色平靜,心中暗自鬆了口氣,趕忙整了整衣衫,拂去身上的殘雪,搶上前去,恭敬地行禮稟報道。

“該當的,司徒大人辛勞國事,以致積勞成疾,本宮探病來遲已是不該,多行上幾步路卻是該當之事,就請愛卿前面帶路好了。”李貞不以為意地虛抬了下手,示意長孫沖免禮,笑呵呵地起了身,比了個請的手勢。

“殿下請。”長孫沖躬身行了個禮,從身邊一名家丁手中搶過一盞燈籠,提在手中,竟冒着雪親自為李貞引路,李貞也沒多客套,只是笑了笑,便大步行出了廳堂,由一眾東宮侍衛左擁右簇地便向著後院行了去。

長孫府佔地面積不小,一眾人等擁擠着,走得並不快,七彎八拐了好一陣子,才算是到了後院的正房所在的小院子外。一見到了地頭,長孫沖忙退到了路旁,躬身稟報道:“太子殿下,家父便在此房中將養,且容微臣再去知會一聲。”

“不必了,既已到了地頭,那本宮自己進去便好,爾等都在此處等着罷。”李貞笑了笑,丟下句話,也不管長孫沖是如何想的,抬腳便行進了小院子中,也沒理會院落里冒雪跪接的長孫府下人們,大步便走到了正門外,輕拂了下衣袖,將身上的殘雪抖落了下來,這才一掀門帘,緩步行了進去,入眼便見長孫無忌正閉目躺在了熱坑頭上,頭上敷着熱毛巾,身上還加蓋着厚厚的兩層棉被,榻旁還有着數名下人正侍候着。

“叩見太子殿下。”卧室中正自瞎忙碌着的下人們一見一身明黃服飾的李貞行了進來,忙不迭地全都跪倒在地,高聲地請起了安來,響動大了些,原本閉着眼的長孫無忌不得不假做吃力地睜開了眼睛,做出一副努力要爬起來接駕的樣子,口中還有氣無力地低喃道:“老,老臣,見、見過......”

嘖嘖,演技派就是演技派,裝個病都裝得有模有樣,這等演技拿到後世去,拿上十個八個小金人簡直跟玩兒似的!李貞哪會不知曉長孫無忌壓根兒就沒病,此時見其將老朽病人之態演得出神入化,心中暗自好笑,不過么,自也不會傻到出言點破的地步,反倒是一閃身,搶上了前去,很是客氣地扶住了長孫無忌那滿是肥肉的肩頭,溫言細語地說道:“司徒大人快躺下,孤聽聞您病了,心中着急,也沒顧得上打個招呼便跑上門來了,實是多有打攪,若是司徒大人再因此而受罪,那孤的罪過可就大了,您且躺着好了。”

“太子殿下仁愛,老臣、老臣愧不敢當,來、來人,快,請太子殿下就坐。”長孫無忌就躺了下來,一雙老眼滿是感激之意地看着李貞,微喘着粗氣,一迭身地讓下人們去搬錦墩。

長孫無忌下了令,自有兩名下人將屋角早就備好的新錦墩搬到了炕頭,請李貞就坐,李貞也沒矯情,微微一笑,便即端坐了下來,滿面笑容地看着長孫無忌道:“司徒大人乃是國之棟樑,您這一病,孤心中實是不安得緊,便是父皇那頭只怕也因此擔憂不小啊。”

“老臣慚愧,賤軀病體支離,不堪驅策,辜負了聖上與殿下之厚望,死罪,死罪。”長孫無忌見李貞嘴角那絲笑意頗有些玩味之處,心頭猛地一沉,可臉上卻依舊不動聲色,只是喘着氣,道着歉意,卻絕口不提其餘。

“司徒大人過謙了,孤今日前來,實有二事,一者么,孤昔日在塞外偶得一奇方,對偶感風寒者頗有奇效,或許能治癒司徒大人之病也說不定,二來么,呵呵,罷了,還是先辦了頭件事要緊,司徒大人的病可是耽擱不得的。”李貞目光炯然地看着長孫無忌,語氣雖平緩,內里的霸氣卻是畢現無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