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居里，小廚房裡大早上就熱火朝天。

春太太身邊的小丫頭彬兒和大太太春江媳婦身邊的貼身大丫鬟丹紅，兩人各執紙筆，正專心致志地記錄著小桃紅所說每一個要點，當然碰到不會寫的字時就用圖畫來表示。

彬兒年齡小，論身材擠不過高她一頭的丹紅，論機靈也比不過見多識廣的丹紅，就更別提丹紅悟性高、又很聰明了，對小桃紅的話總是能舉一反三，很快便掌握了要領。

所以丹紅意氣風發地記錄著要點，時不時還能提幾句中肯的建議。

彬兒則是明顯理解不了了，在再一次問了之前的同一個問題之後，丹紅終於忍不住道：“彬兒，小桃紅姐姐很忙的，咱們先把要點記下來，等回去試一試之後發現哪裡不對、再來訊問如何？否則你這樣會耽誤咱們大家的時間的。”

彬兒冷哼一聲道：“你怪我了？本來表姑娘答應了只教我們春太太的，誰知你們非要湊過來，小桃紅姐姐可不是忙不過來嗎？”

“表小姐真的是只答應教你們了嗎？咱們大太太可是張家主母，想學也是盡着我們先來！”丹紅不甘示弱道。

“哼，那我們春太太可是懷着少爺呢！以後這張家還不是圍着小少爺轉？我學這個可是為了小少爺，免得連個好吃的都沒錢買或者吃不上！你能天天地給我們送點心嗎？你又不能做主還能耐了呢？！”彬兒針鋒相對。

小桃紅又不是正經的張府丫鬟，誰的面子也給，強硬說道：“你們別吵了，想學就老老實實地學、別惹事，不想學現在就出去，我們家小姐可是最不喜歡吵吵的。”

丹紅趕忙閉了嘴，畢竟大太太春江媳婦可是已經在漪晴這碰過幾回釘子了，她自己也知道這姐妹兩人的脾氣。

彬兒更加得意洋洋，道：“我們春太太和表姑娘的關係可是好的很呢，丹紅姐姐，您老人家要可是要長點記性的哦！”

礙於在清風居的緣故，丹紅敢怒不敢言。

……

長樂居里。

春太太挺着不大的肚子，一手輕輕撫着自己的肚皮，一手拿着燒好的水給若眉斟茶。

春江表哥最近一直奔波於給達官顯貴們瞧病，而自己又懷孕了不能伺候，所以一直睡在大太太那裡，春太太頗感無聊，便差認尋了若眉過來聊天。

本來大太太和春太太相處也算相安無大事，直到春太太的娘家妹妹春杏逃婚過來投奔姐姐，卻被春江媳婦攔下來，好一頓譏諷：“做姐姐的不安分、做妹妹的也不是好東西”、“咱們張府的春太太可不得了，這妹妹也來上杆子當姨娘”、“一家人都是姨娘的命”云云，春杏羞愧難當。

然而春江媳婦仍不滿意，不僅將人押送回娘家，又主動安排人看守防止其再次逃跑。春杏絕望之下當夜便一根繩子上了吊，幸好最後被人給救了下來。

作為春杏親姐姐的春妮春太太心疼不已，便許諾給後娘一筆豐厚的銀子後，將春杏的撫養權給要了回來。

可是春太太沒錢啊，就連自己的月銀也是經常被扣着不發，甚至連幾個不掙錢的鋪子也慢慢被大太太變着法地收了回去，於是春太太發了狠。

“若眉姑娘，別拘謹，你快快坐下吧。”春太太微笑着，按着若眉坐下。

若眉如今在管家居住的側院，伺候着父子二人的衣食起居，處境頗為尷尬，雖是已經拿到了自己的賣身契，但是實際上還是奴籍的身份——去官府買個良籍要花好多銀子，管家有心無力。

若眉惶恐站起來道：“春太太，可不敢當，哪能讓您來做這事呢？還是奴婢來伺候您吧！”說罷，若眉搶過春太太手裡的茶壺，並熟練地給斟好茶，然後又輕輕地給春太太捶肩。

春太太好生心疼這個無父無母、心智早熟的丫頭，道：“乖孩子，這裡不用你忙的，你且坐下吧。”硬是拉着若眉不讓伺候。

春太太繼續道：“我知道你的身世，我又何嘗不是呢？！你家是飛來橫禍、家破人亡，我家是則後娘當家、家不成家，最是可憐是咱們做女兒家的。我問你，你今後如何打算呢？”

若眉想起來年幼時疼愛自己的父母，不禁紅了雙眼，低着頭、擰着自己的手絹，瓮聲瓮氣地回答道：“回春太太的話，大太太已經把我給管家一家了，說是隨後給買個良籍，還打算讓澤天哥哥娶我……”

春太太則不信春江媳婦的鬼話，若給若眉買良籍早在把若眉打發的時候就買了、何必再另選時間？“隨後”只是個好聽的託詞而已。若眉也有同感，她知道張澤天是管家的心尖子、自幼很有才學，將來是個要考取功名的人，管家不會讓他娶一個當過奴才的女子的。

“若眉姑娘，你別擔心，我今天不代表老爺、更不代表大太太，我只以一個當姐姐的身份問你，你以後想過什麼樣的日子？你還願意這樣不尷不尬地伺候着兩個老爺們嗎？”春太太憐憫說著：“我是給人家當了妾，卻是我自己願意的；但是我卻不願意自己的妹妹再過這樣的日子的。”

若眉抬起頭，疑惑地看着春太太，臉上寫滿不相信，道：“春太太，老爺對您還是很好的呀……”

春太太笑笑，道：“我知道老爺對我好啊，所以剛剛才說我願意給他當妾，而且當時我娘家逼着我嫁給一個老頭，從當時的情形上來說，嫁給老爺是那時最好的選擇。”

若眉之前聽下人說起過此事，道：“春太太，那您父親當時也同意把您配給那個老頭？”

“哼，所以說，親娘死了，爹也不再是爹了……”春太太繼續說道：“何止是我？我妹妹春杏還沒有你大呢，都要被那狠心的夫妻賣給一肺癆鬼當妾！”

“那天來的漂亮姑娘是您的親妹妹？”若眉大驚：“那她也是大太太的表妹子了！她就眼睜睜地由着那麼好看的小姑娘嫁給短命鬼？！”

“哼，何止是春杏？！即便是我，那也是因為家裡的漪瀾小姐美艷絕倫，大太太便讓姿色平庸的我趕緊嫁進來，以絕了老爺對漪瀾小姐的念想罷了……你是不知道就這妾差點還當不成呢，大太太如今又嫌老爺太關心我……”

春太太撫摸着微隆的小腹，慈愛道：“這輩子我只有兩個心愿，一是孩子快樂安康，二是妹妹嫁個好人家當正房太太……”

若眉在春太太居所停留了好一陣子，又和春太太說了好些子掏心窩的話，最後忍不住道：“春太太，您真好，我都想過來服侍您了，管家老爺人也很好，可是他那院子還是不方便……求您和管家老爺說說，把我換過來我服侍您？”

春太太趕忙拉住若眉的手，輕輕安撫道：“傻姑娘，你現在都拿到自己的賣身契了，幹嘛還要當個奴才啊？！你以後有什麼要求不方便和管家說的，你就來找我罷。”

若眉感激退下。

春太太微微一笑，嘴腳輕輕上揚。

管家和若眉同時回到側院，管家愣了下，這些日子他跟着張家的幾個子侄處理庶務，忙的腳不點地，也沒有正經和若眉說過幾句話。

“去哪玩了？”管家漫不經心道。

若眉道：“嗯，回管家老爺的話，春太太懷孕了，奴婢幫她把不用的東西整理出來，她那裡只有一個小丫頭彬兒，做不了這等細緻活。”

管家道：“她原本是個命苦的，但如今有了身孕，以後有福氣嘍！”

若眉以往是個沉穩謙虛的，但今日卻是和管家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起家常來。

管家道：“咱們這個老爺，是個頂頂好的人，就是耳根子太軟，縱的大太太沒個太太樣，她最近有沒有讓你過去說戶籍的事？”

若眉搖搖頭。

管家又道：“她就是捨不得銀子，哎，不然咋們這春太太能恨她恨成那樣？她那親妹妹可是差點死了啊！”

若眉道：“今天春太太說這個了，我看她日子好像也不好過，那個彬兒連個合身的衣服都沒有……”

“春太太今天和你說什麼了？”管家終於反應過來了，遂反問道。

若眉老實回答說：“春太太說，她這輩子只有兩個心愿，一是孩子快樂安康，二是給她的妹妹春杏嫁個好人家……”

“春太太的妹妹也是大太太的表妹子啊……若眉，既然春太太話都說的這樣明顯，我也不妨直說，澤天是不可能娶你為正妻的，大太太把你打發過來純粹是因為你長的太打眼了。”管家實話實說，道：“澤天將來要做官的，我想給他討一房身家清白的女子。你也是個好姑娘，我和澤天也不願意你為人妾侍、受一輩子窩囊氣……”

“管家老爺……”

管家打斷若眉的話，道：“老爺是個大好人，我會求他給你買個良籍，以後就不用再寄人籬下了。你這樣不明不白的身份窩在我們爺倆這裡，總規不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