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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大雨毫無停歇的意思,沖刷着世上的一切。不管好的還是壞的,它不會挑選,也不存在個人偏見,只是一味地沖刷。

雨沒有眼睛,沒有耳朵,沒有一切感官,沒有思想,沒有靈魂,沒有一切情愫。它沖刷不掉黑暗,沖刷不掉寂寞,沖刷不掉寒冷。它把人變成了一個濕漉漉黏稠的泥球,可以任意揉捏,隨意踐踏。

在報告廳裡面根本聽不見外面的雨聲,不僅是雨聲,其他的任何聲音都聽不見。它們都被那堵厚厚的牆阻隔在外面。其實那堵牆壁也不厚,二三十厘米的樣子。只是用人心的血混合世俗的骯髒塗抹在了上面,才徹底阻斷了與外界一切可能的聯繫。

當幕簾即將拉開的那一刻,整個會場的燈在同一時間熄滅。椅子上的血連同人心裡的血一起變成了黑色。

座位上有幾處亮光靜靜地定在那一個固定的位置上,慢慢變暗,接着不知道哪個座位上的光又亮起來。

這一幕似曾相識。

楊光癱軟在座椅上面,看着前面變換的燈光和走動的表演者,多像一個個的小丑,是他創造出來的小丑,是創造者之一。

“你怎麼了,沒精打採的?”宋藝欽側視了一眼,繼續在一片漆黑中張望,他真正的心思並不在此。

“可能是昨晚沒睡好吧。”楊光癱坐在椅子上,雙腿舒張,兩隻手交叉放在兩腿中間。避免裸露在空氣中,遭受黑暗與寒冷的侵蝕。

報告廳的前面中間和後面都裝有定位的音響,因此整個會場都回蕩着台上表演者的聲音,還有奇怪女人的尖叫聲。

林夕和周潮坐在整個會場靠後的地方,兩組人的中間剛好坐了一個個頭很高的人,誰也看不見誰。這個位子是宋藝欽為了以防萬一特地安排好的,當然不會讓他們互相看見。更何況楊光以為林夕不會來看了,就更沒必要四處張望,做無謂的找尋。

那林夕為何沒有發消息給楊光,說她來了呢?

其實林夕走進會場的時候有四下里找過,但是一眼望去皆是血淋淋的椅背。拿出shǒujī看到那條短信之後,所有的想法都連同外面的雨一起衝到無盡的深淵裡去了。

“這話劇還真不錯啊,比我們那個時候的要好多了。”周潮顯得很激動。他有好幾年沒有看過這樣青澀的話劇表演了,與其說看的是話劇,不如說是在重拾青春。

“主要是他們表演的好,他們都有過很多的表演經驗,主要的兩個,就那兩個”林夕用手指了指,“金晏超和孫小雪的扮演者都已經大四了,聽說最近幾年學校大大小小的話劇演出都是他倆包辦的。”

“他們是情侶?”周潮問,語氣中帶着一絲的不肯定。

“你怎麼知道?我也是聽我一個學姐說的。”在林夕的認知里,男女朋友應該是旁若無人的手拉手,情到濃時偶爾的親吻。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心緒縈繞心頭。

“是他們的眼神告訴我的,那種很真實,很清澈的眼神。”周潮的語氣一下子變得溫柔,像是在講述他自己的故事。

鄰座的一對情侶,聽着林夕和周潮的對話頗為反感,“你們兩個,能不能不要在這裡談情說愛,給誰聽呢!”

周潮感覺他和林夕確實不應該在會場講話,帶着歉意,“不好意思,同學,打擾到你們了。”剛要轉頭隨後又補了一句,“不過有一點我要解釋一下,我們不是情侶,算是,朋友。”

“切,誰管你們是不是情侶,閉嘴就行!”黑暗中看不見那對情侶的表情,想想就知道肯定比癩蛤蟆還要噁心。

“你……”周潮怒上心頭,正欲站起來跟他們理論。

林夕拉住周潮,做了一個搖頭的動作,皺了皺眉毛示意他息事寧人。

周潮彼時還無限溫柔的目光,此時像是碳盆里還未燃盡的碳,澆上了一點火油,熊熊燃燒起來。他本來是一個很平和,很親切的人,跟現在簡直判若兩人。

是他們說他們是情侶?

還是他們說誰管他們是不是情侶?

林夕用極其輕柔的手拍了拍周潮,唇語,“別生氣了。”

周潮抿了抿嘴,回到自己的世界中去,但是全然沒有了剛才那種輕鬆的表情。

兩個小時之後,話劇結束。最後一幕的劇情是所有的人都橫七豎八地躺在舞台上面。那個奇怪的女人和藏獒是在何時消失的,楊光完全記不清了。記憶中好像也沒有這一幕的存在。或許他也像那些躺在上面的人那樣,只不過是做了一個短暫的兩個小時的夢而已。這個夢的前面一半是“林”,後面一半是“夕”。

對於話劇的過程楊光也記不清了,傳說魚的記憶只有七秒鐘,人瞬間遺忘的功能怕是吃魚吃多了。可是楊光不愛吃魚,他討厭一切有腥味的東西。

所有的人就像是退潮的海水,湧向不同的出入口,生怕走的遲了,就會在沙灘擱淺。

密密麻麻的黑影在會場燈大亮的時候奇蹟般地消失。剛才還擁聚在一起的人群已經被打得七零八散,朝着最近的出口爭先恐後地出去。此時的會場變成了一個幼稚低級的簡易迷宮。之所以是幼稚,是因為這個迷宮的出口和入口不止一個。所有的,哪怕窄到只能側着通過的過道都會有人走。

坐在最前排的校領導,突然起身拿着話筒,說:“怎麼都走了,我的謝幕詞還沒說呢。”他原地轉圈看着早已退去的人潮,手上拿着一張白晃晃的a4紙,上面的字體很大,應該是“黑體三號字”,內容只有寥寥無幾的幾排。垂頭小聲說了句,“虧我準備了這麼久!”

話劇社的負責人走過去,說:“老師,您還需要上台致詞嗎?”

校領導把手裡的紙抓出五個大小不同的洞,隨後往桌子上一拍,“我一個人講給誰聽啊,唱獨角戲啊。話劇結束的時候怎麼不叫我!我是看你們的話劇表演得還算不錯,才想着要上台表揚你們一番,看來我是自作多情了!”

話劇社的負責人點頭哈腰,“對不起啊老師,是因為話劇一結束同學們就急着散場,我們也攔不住。”

站在負責人旁邊的另一個社員不屑地自言自語,“你自己睡著了,還怪我們沒叫醒你。就好比是你自己尿褲子,卻怪我們沒給你穿紙尿褲似的。”

奇怪的比方,幸好校領導沒心情留意,不然又不知道會掀起什麼驚天巨浪。

楊光獨自一個人坐在座位上,等人潮散去之後才緩緩起身,挺了挺僵直的後背。

宋藝欽在話劇結束前幾分鐘就去後台找祁妙了。

楊光走到門口的時候正好碰到林夕,她跟他一樣,也是等人都走完了再走,稍微晚走一會兒可以避免被人擠扁。

周潮先一步回了咖啡館,此刻已是臨近打烊的時間,就叫林夕直接回寢室,不用再去了。

“林夕,你不是說沒時間來嗎?”楊光看到林夕的背影,就篤定地走上前。

“後來有一個朋友幫我代班,我就過來看看。”林夕捋了一下頭髮。

楊光一把拽住了林夕的手,“那你怎麼沒有跟我說呢?”心裡堵着一種酸澀的情緒。

“我來的時候演出已經開始了,我怕打擾到其他人。再說都有固定的座位,就算你知道我來了我們不還是分開坐的嗎?”林夕不疾不徐地說著。

“……”

楊光一時語塞。林夕一番滴水不漏的解釋,拂亂他整個的問答過程。

外面的雨勢又變大了,出口的大門在人潮散去後,顯得格外的空虛。門上的雨點在彙集到足夠的量度時,擦着玻璃彎彎曲曲地滑下來。所有的痕迹都交相錯雜,最後分不出這個落地的雨點是從哪個點出發,經過哪條線路滑落的。

就像現在的楊光猜不到林夕沒來由的冷漠,是從身上的那個部位發出的。還是說,她是被這凄風苦雨的寒夜脅迫的。

“還記得小時候嗎?也是像這樣一個下着雨的冬季夜晚。”楊光看着門外的景象,那些豆大的雨點是身體里的血在不停地敲打。

林夕用沉默代替回答。

小時候有一次,林夕同桌誣衊說她偷了她的錢,班主任不分青紅皂白地對林夕一通批評,寫檢討,罰站。

好像大部分的窮學生都會有這樣的經歷,在小學和中學時代,家裡的底會成為全班同學的談資。由於是同一個鎮甚至同一個村的緣故,家家戶戶有的那點小秘密,都是用紗布包裹的傷口,不管纏多少層,裡面的血還是會滲出來。自然窮人家的事情會更多一點,更受人關注一些,畢竟不幸的各有各的不同。

林夕有一個愛賭錢的舅舅,在十里八鄉早就不是新鮮的事情了。

如果班上有同學丟了錢,窮學生肯定是首先被懷疑的對象。

這一天,同桌的錢弄丟了,林夕首當其衝的成為最有可能偷錢的人。因為從地理位置上來講也是近水樓台。

班主任是出了名的愛錢、勢利眼。平時就有風言風語說她收了她家的不少好處。傳出來的人恐怕就是林夕的同桌了,藉此可以在班級里樹立威風,讓所有的人對她言聽計從。

林夕從小是個死腦筋,假如是沒做過的事情,她打死都不會承認。任憑班主任如何威逼利誘她都不承認錢是她偷的。最後沒辦法了就讓她罰站,站到承認為止。

那天從傍晚開始就風雨交加,學校只得提早放學,而林夕還在罰站,估計已經沒人記得她了。

等楊光到家的時候還不見林夕,才想起來又沖回學校去。最後在一間廢棄的教室里看到了無助、彷徨、恐懼的她。

……

“我記得,我這個人唯一剩下的優點,恐怕,就是記性好了。”林夕輕輕打了個哈欠,眼角溢出的液體不知道是眼淚,還是眼淚?

“我送你回去吧。外面雨下得這麼大,你一個人回去不安全。”

“……嗯。”

所有的聲音都融進了雨聲裡面,所有的誤解都鑽進了心臟裡面。

夜很靜,靜的只剩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