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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暫露臉的夕陽很快就撤退了,告別太陽的冬天黑的更早,也更加寒冷。

路燈早早地擔任起照明的工作。校園廣播里,播放着龐麥郎的《我的滑板鞋》,與此時肅殺的環境顯得格格不入。廣播站的負責人想必是一個叛逆的少年。

把思緒從回憶中抽出來,注射進現實的軀殼中。只是現實上演着和回憶一樣的戲碼,迷離的微光使人分不清身處在哪一個空間當中。

“那個,我先走了。”林夕雙手握着,低聲說。

“是去上課嗎?我送你去吧,你是哪個系院的?”高起軒拋出似乎蓄謀已久的問題。而這個大約才是他想問的重點。

“我是去……上課。”不知怎的明明想說去奸zhí,話到嘴邊說出來的竟然是去上課。

林夕心裡卑微的自尊心又開始作祟,她覺得只有貧窮人家的孩子才會去半工半讀,有錢人的孩子都是在享受青春。畢竟大學已經是青春的最後一站,當青春的列車駛過這個站點之後,就是中年和老年了。

天黑的更徹底了,燈光亮的更明顯。此時的校園裡,只剩他們兩個人的存在,其他所有的人都被安排清場。遠遠看去,就像是那些俗套的肥皂劇的情節一般,男女主角並排走在昏暗的街燈下,在看得見的視野範圍內,沒有任何人的存在。他們就這樣一直走,一直走,走到地老天荒,走到海枯石爛。

林夕雙手攥着單肩包,肩帶已經皺的和霉乾菜一樣,一條條的摺痕,從拳心散開,像一個紙折的蝴蝶結。

高起軒剛剛風乾的汗又重新回到了他的手心上,他不停揉搓着希望趕快乾去,可是吹來的寒風不僅沒能加速汗液的蒸發,反而迅速奪走了他雙手的溫度,最後只能無奈地在褲管上快速擦乾。

教學樓里,個別幾間教室透出白黃的光,明亮卻又不是很刺眼。

林夕並不在意這些,她繼續慢騰騰地朝最東邊的教學樓走去,心裡想着,也許他走累了就不會繼續跟着了。就算是拆穿,晚一秒拆穿也比早一秒拆穿的好。

右褲袋裡面,“嗡嗡”的震動聲,提示有短信發來。

拿出來一看,是楊光發來的短信,“路上小心點,別累着了。”

林夕的手指在虛擬鍵盤上快速地上下左右點擊,“好的。”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你也注意休息。”

“誰的消息啊,不會是你男朋友吧?!”此處的標點符號拿捏不了是用感嘆號還是問號,高起軒的這句問話既有疑問又包含吃驚。

“是朋友而已。”林夕淡淡的回答,剋制慌亂,強壓手足無措,巧妙掩飾wěizhuāng的痕迹。或許在她的心裡,楊光真的就只是朋友而已。最多稍微超出一點朋友之間本不存在的界限。

路很奇怪,明明同樣的距離長短,有時候想要快點走完卻怎麼也走不完,有時候想要慢些走完終點卻已然矗在眼前恭候大駕。

走進大廳,僅餘一盞殘燈照着空曠的空間,裡面四通八達,冷風從各個進出口以及能夠進入的縫隙中爭先恐後地湧進來。竭盡全力釋放出全部的寒冷,本就微弱的光線搖曳在天花板以及地面,就像是半夜起來上廁所,必須要通過的長廊。心裡千萬個抗拒,但是不得不過去。因為不想尿褲子。

前面轉角處有一方小天井,種植了幾株芭蕉,儘管葉面略微枯黃,還是頑強地釋放出綠意。兩柄巨大的遮陽篷被風吹得鼓鼓脹脹,就快要爆裂似的。篷下藤編的精緻桌椅布滿了白色的粉塵,入冬以後,應該很久沒有人去坐了。交錯的鵝卵石小徑變成了恐怖的yǐnxíng兇器,反射出冰冷的光線。若是不小心在上面摔一跤,一定全身淤青,很長一段時間都褪不去。

往左一轉是上樓的樓梯,台階上印着一道一道“xxx大學”的標記,有幾處早已脫落。那凹下去的地方就像是在心上砸出的一道道深淺不一的溝壑,然而始終無人來修補。可能是怕修補後的跟原來的不一樣,既然修補與否皆不盡相同,又何必浪費時間,浪費金錢,浪費人力多此一舉呢?

踩在台階上發出的聲音,通過上下樓梯間細細的窄道直逼五樓的天花板,然後又被猛地拍在一樓的地板上,回蕩在整個空曠的教學樓裡面。

林夕的腳底像是踩了口香糖,粘在地板上,每走一步都像是在奮力拉扯自己的腿,踩下去之後又奮力向上扯起。

“林夕,你是不是走錯教室了?這裡一個人都沒有。”高起軒四下里張望了一番,問道。

林夕打開手邊的開關,整間階梯教室瞬間亮起來。原木色的桌椅上的清漆在燈光的反射下,刺眼無比。

林夕愣了一下會兒,指了指黑板上方的時鐘,“應該是我來早了。”接着眼珠在眼眶裡轉了一圈,低聲沉吟,“我先找個地方坐一下,你已經送到了,要不就先走吧?”

高起軒似乎並沒有領會林夕話中逐客的意思,嘿嘿一笑,說:“沒關係,反正我今晚沒課。就留下來旁聽好了。”

“這個……”林夕咬了咬嘴唇。

高起軒找了個位置坐下,招手示意林夕過來與之坐在一起。林夕眼睛裡寫滿無奈和無措,死死抓住兩側的褲身,硬着頭皮走了過去。

“原來你是管理系的,我一直都想來看看,其實我家……”高起軒陡然地收住了話,他本來想說有家族企業,學點管理類的知識百益無害。可能是或多或少受到楊光的影響,也不喜歡在旁rénmiàn前說太多自己的家世。

林夕看了一眼高起軒,並不在意他說的話,也不感興趣。對於後半段的中途腰斬雖然感到奇怪,卻不想去追問。

高起軒看林夕淡然自若,方才的種種,與她興味索然。於是轉移話題,不停地發問。從來沒有這麼多問題的他好像把以前落下的通通補上了,甚至把今後的問題也提前預支了。

林夕嘴唇微動,無以言表,其實她學的是文學專業,對於管理類的學術是一竅不通。黑板上一塵不染,沒有絲毫可以用作提示的隻字片語,她只能對着眼前的高起軒機械僵硬的乾笑。

……

倆人的肚子發出一陣陣的悶雷,這才意識到晚飯都還沒吃過。

高起軒按了按太陽穴,大腦快速運轉,“我們好像都忘記了吃飯,是嗎?”

林夕點點頭。按說平時這個點,她確實在咖啡店享用工作餐,然後準備晚上的奸zhí。而現在,卻因為他的在場,無法脫身。

“我去買點吃的吧,你喜歡吃什麼?”高起軒問。

林夕錯愕,她還在為他遲遲不肯離開傷腦筋,現在居然還準備共進晚餐……心裡七葷八素。最後看着一直在等答覆的高起軒憮然地說了句,“……隨便吧。”

“隨便……”高起軒喃喃低語,聲若蚊蠅,估計林夕很難聽到。末了,“好吧,你在這裡等我,我速去速回。”然後整了整外套,衝出了教室。

等到高起軒回來的時候,教室里坐了十幾個人。但是卻不見了林夕的身影。他在這些一眼便能看完的人中找尋,又一一詢問。得到的回答都是不認識林夕這個人。

快到上晚課的時間,教室里的人越來越多,高起軒的眼睛在前後的兩扇門中間做着高速平移,直到座位上沒有多餘的空位,才停止。

教室里一片鬧哄哄,語笑喧呼。

高起軒失落的腦中一片空白,手上攥着的便當袋從指縫間滑落,灑滿一地。

剛才的喧嘩聲被突如其來的重擊聲驚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像x光線一般射到高起軒的身上。彷彿要把他從內到外都看的徹徹底底。教室里菜香四溢,但是對於吃過飯的人來說,這個味道只覺得噁心。

“誰呀,把晚飯都帶到教室里來了!”

“真噁心!”

“快去把它處理掉,難聞死了!”

……

厭惡的對話接連不斷,一浪高過一浪。

高起軒僵住的雙腳突然鬆動了,正欲離開眼前這個惡俗的環境。

“這位同學,麻煩你把垃圾收拾完了再走。”背後傳來一個年輕老師的聲音,甜潤中夾雜着不滿,卻有點像林夕的聲音。

高起軒怔住了,一個慢鏡頭轉身,“林……”只吐出一個字,看到的是一個與林夕相去甚遠的臉就收住了接下來要說出的那個字。

此時的高起軒就好比是太陽能一般,所有人投射過來的目光吸附在他身上,整個人灼熱無比,快要融化般的窒息。他不想回話,衝出了教室,等到老師出去想攔住他的時候,已經不見了蹤影,只剩下遠處傳來的腳步聲,越來越輕,越來越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