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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金稱心裡很不高興。在此之前,程名振從來沒有當眾頂違背過他的意思,也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心不在焉。雖然他非常清楚,年青人之所以表現異常是因為剛剛失去了兄弟,但心裡就是不舒服。巨鹿澤這麼大的家業,怎可能沒個做主之人?如果家主的權威得不到維護,那豈不是眼瞅着要散架么?

程名振心裡也很不高興。他想為好朋友做些什麼,卻不知道到底該如何才能讓二毛走得更安心些。自打周寧去後,便再沒有女人能入王二毛的法眼。金銀珠寶,眼下王家不缺。榮華富貴,他給不起。唯一能讓他自己心裡稍微安寧的舉措,便是殺死更多的敵人給好朋友殉葬。可以河北戰場目前的態勢過於複雜,大軍的確不該在滏陽城外乾耗下去。

北面天空中突然湧現的火光解決了所有難題。

滏陽城起火了,守軍窩裡反了!城門大開,到處都有人在逃難!消息一傳回張家軍大帳,立刻激起了一片歡呼。老天爺都把肉烤熟了給大夥送到嘴邊上了,大夥豈有不吃的道理?剛才所有爭論,所有決議立刻被宣布無效。張金稱親自點齊大軍,泰山壓頂般向滏陽城南門砸將過去!

所有經過程名振訓練的銳士被集結在一起,組成中軍。杜疤瘌帶領一萬多衣衫襤褸的老嘍?充當左翼。郝老刀統率另外一萬多人馬組成了隊伍的右翼。孫駝子、盧方元二人各領本部兵馬,還有其他雜七雜八上不得檯面的嘍?,亂鬨哄地跟在隊伍的後方,搖旗吶喊,以壯聲威。

五百多名重裝甲士簇擁着張金稱走在隊伍前方的正中央。他們的裝備全是從最近幾次大勝後的繳獲中精挑細選的,遠遠超過了一般同僚,甚至比起最精銳的府兵也毫不遜色。為了避免程名振由於過於傷心而失去自制力,張金稱命令少年人跟在了中軍稍後的位置,主要負責保護張家軍的戰旗。敵軍滿打滿算也超不過三千,衝到張字大旗下的概率微乎其微。

滿打滿算的三千殘兵,也不可能堂堂正正地跟巨鹿澤群雄列陣而戰。張金稱的初步打算是這樣的,他要先把所有弟兄開到滏陽城外,從氣勢上壓垮敵人。然後親自帶領銳士衝擊南門,令馮孝慈無暇他顧。這個時候,左右兩翼弟兄就可以在郝老刀和杜疤瘌二人的帶領下,繞到東西城門發起攻擊。只要三路大軍之中任何一路進了城,馮孝慈就非跟巨鹿群雄決戰不可。屆時所有銳士再大舉壓上,徹底將馮孝慈和他麾下的殘兵敗將碾成齏粉。

“到了這種時候,馮孝慈恐怕不會繼續死守。他只要趁亂逃走,黑燈瞎火的,咱們很難抓得到他!”身為銳士營主要將領之一,周禮虎認為自己有責任於程名振狀態低迷時對主帥做出提醒,湊近張金稱耳邊,低聲說道。

“逃?”張錦程回頭看了他一眼,鼻孔中發出冷笑。“冰天雪地的,他能逃到哪去?況且咱們要的也不是他的腦袋,而是滏陽城中的輜重。姓馮的跑掉更好,反正他早晚也是個死,省得老子再浪費體力!”

“主公說得極是,姓馮的回去也是被砍的腦袋,咱們犯不着跟他死磕!”周禮虎嘿嘿笑着,滿臉茅塞頓開。

“你說什麼?”張金稱的臉色卻突然變冷,皺着眉頭追問。

“末將說的是,姓馮的仗打得忒爛,早晚得被狗皇帝給砍了!”周禮虎以為是周圍的環境太嘈雜,影響了張金稱的聽力,將聲音提高了幾分,直着脖子喊道。

“前邊那半句?”張金稱輕輕帶了帶坐騎,眉頭緊鎖。

“末將,末將......”周禮虎嚇了一哆嗦,猶豫了好一會兒,才試探着回應道,“主公,末將說主公,主公判斷準確,料事,料事那個,那個如神......”

張金稱的前進速度一變慢,整支大軍的移動速度都不得不跟着慢了下來。訓練有素的銳士營還好,在低級將領的控制下很快穩住了隊形。走在陣後的雜兵們卻亂了套,你撞我,我擠你,撞了個雞飛狗跳,人仰馬翻。

張金稱沒工夫理睬隊伍後的秩序,一咧嘴,露出滿口的大黃牙。“主公,這個詞不錯,誰教你的?”

周禮虎立刻有了精神,將胸脯一挺,大聲回應:“報告主公,您既為河北之主,當然就是我等的主公。這不用教,根本就是順理成章!”

“嗯!”張金稱又看了一眼周禮虎,心裡邊比大夏天喝涼水還舒坦。“跟上,本大王今天弔民伐罪。待會兒交戰,你來打頭陣!讓馮孝慈老兒看看我巨鹿澤好漢的厲害!”

“末,末將定然不辱使命!”周禮虎激動得渾身發燙,恨不能立刻插翅飛到滏陽城頭去。可惜沒等他長出翅膀來,夜幕深處突然響起了一陣劇烈的戰鼓,“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穩住隊形,結陣!”張金稱的目光先前一直被城內的火光吸引,根本沒留意到城牆根兒底下。正所謂燈下最黑,當他意識到敵軍可能藏在城牆外後,再做調整已經來不及。馮孝慈帶領着滏陽城內最後的力量迎頭沖了過來,就像一支離弦的長箭。

“保護大當家,保護大當家!”周禮虎拔出腰間橫刀,聲嘶力竭。好不容易有機會表現,他卻發覺自己霉運當頭。馮孝慈老瘋子幾乎是正對着自己撞了過來,而自己只要後退半步,就把張錦程本人直接暴露在了右武侯這幫瘋子面前。

銳士營平素與敵軍交戰,都是聽從中軍傳出來的命令。白天用旗幟、金鼓和號角,夜間用燈籠、金鼓和號角。猛然遇到敵軍攻擊,身為主帥的張金稱那邊卻沒給任何信號,一時間居然無法做出正確反應,只能在原地互相張望。

“救大當家,救大當家!”周禮虎又急又怕,甚至懷疑臨近的弟兄們是在故意看自己的笑話。他沒有取程名振而代之的念頭,只是王二毛戰死了,程名振身邊必然要空出一個位置來。無論憑能力還是憑資歷,他覺得自己都是一個不二人選。但這下可好了,拍張金稱馬屁卻把自己命搭上了。那馮孝慈就是想臨死拚命,想拉幾個墊背的。而自己如果讓張金稱受到半點傷害,巨鹿澤老少爺們回頭非把自己點了天燈不可。

現對手表現與前一段時間大相徑庭,馮孝慈頓時喜出望外。他用左手盾牌推翻一名巨鹿澤銳士,右手鐵槊橫掃,瞬間刺穿一名校尉身體。然後將校尉的身體當做大錘掄起來,直接砸向附近幾名嘍?。嘍?兵們不想傷害自家弟兄遺體,只能後退避讓。馮孝慈大笑着向前,一步,再一步,將長槊上的累贅甩開,迅速刺翻另外一名躲閃不及的綠林豪傑。

右武侯殘兵與老將軍共同進退,兇狠得如同一群被逼上懸崖的野狼。他們咆哮着露出牙齒,撕碎擋路的張家軍士卒,他們砍死驚慌失措的敵手,砍翻一面面戰旗。從地上撿起嘍?兵們丟下的火把,將戰旗和屍體一道當做劈柴點燃,發出滾滾濃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