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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黃雀

“主公何必如此?”程名振趕緊站了起來,肅立拱手,“但有吩咐,儘管名言。程某莫敢不從!”

人非草木,雖然以前有過很多不愉快的回憶,但竇建德最近這些日子所付出的坦誠,無論是真也好,是假也罷,都足以換回他全力的回報。

再看宋正本,也是默默地站了起來,長揖及地。“唉,宋某在城破之日沒勇氣以身殉國,也只好如此了。但願大王日後之作為,不會令宋某的祖宗蒙羞吧!”

“你放心,宋先生。如果想幹壞事,老竇我早就幹了,何必拖拖拉拉地等到現在!只要你儘力幫忙,遠的不說,這河北的父老鄉親,將來肯定會念你一個‘好’字!”竇建德心情大快,咧着嘴巴答應。

宋正本又嘆了口氣,默然歸座。古語有云,士為知己者而死。竇天王將來也許未必是真命天子,但他對宋某人的誠意,比起當初劉玄德三顧茅廬也不遜多讓了。就這麼著吧,也許天意便是如此,凡人掙扎不得。

“你也坐,別站着,站着說話我不習慣!”安頓好了宋正本後,竇建德轉過身來,雙手將程名振按回座位。“今天即便你不來找我,傍晚的時候我也會去找你。不過不是為了打清漳城的事。這個巴掌大的地方,我即便一時半會打不下來,困也能把楊白眼困死在裡邊。反正李仲堅一敗,天下立刻亂成了一鍋粥。黃河以南是李密帶着瓦崗軍在攪合,官軍一時半會兒沒力氣北上。而咱們的北邊呢,又被羅藝給攪合得稀巴爛,也不可能有人來給楊善會助拳。再加上姓楊的上個月剛敗在你手裡,元氣大傷這個前提。城裡的人能堅持上兩個月才怪!”

程名振和宋正本一齊點頭,都認為竇建德分析得極為準確。竇建德笑了笑,帶着幾分得意的表情繼續說道:“這些都是我反覆想過才想明白的道道,日後即便與現實有差錯,也不會差得太離譜。我今天想找你們二位聊得是更長遠的,將來,咱們準備怎麼辦?”

“主公心中有何打算?”程名振猶豫了一下,低聲追問。

以前在平恩縣,關於將來,他着實考慮不多。主要是因為強敵環伺,他稍有不慎便會落進萬丈深淵,與其坐在那裡做春秋大夢,還不如腳踏實地將眼前的事情處理好了再說。但現在的情形與以前不一樣了,李仲堅身死後,在未來兩三年之內,朝廷沒力量再顧及河北。這牌廣袤的土地,正是英雄一展身後的大好場所。

竇建德看了一眼宋正本,發現他的目光中也懷着跟程名振同樣的疑問。笑了笑,繼續補充道:“要說最長遠的打算,肯定是問鼎逐鹿了。說是弔民伐罪也好,說是救民於水火也罷,最後結果其實都一樣。都要取楊家天下而代之。如果我老竇連這點兒志氣都沒有,也沒必要硬拉着你們跟着我折騰。咱們幾個都不是手握這金印出生的貴公子,這輩子的富賈榮華全得憑自己去爭。我老竇日後做了一郡之守,你們才能做一郡的主簿和郡丞。我老竇日後做了一地之霸,你們大夥才能做得管仲樂毅。我老竇哪一天如果當了皇帝,你們也跟着出將入相。你們兩個別笑,這都是實在話。萬一我老竇無福,做不得真命天子,你們兩個也得跟着完蛋。總之,咱們今天既然坐在一起了,日後必然是休戚相關,榮辱與共。”

程名振與宋正本相顧莞爾,不得不佩服竇建德敢作敢當。尋常人這時候即便揭竿而起,也會扭扭捏捏地打一個什麼“清君側,誅奸臣”的旗號,誰也不會如竇建德這般實話實說。

“可那都是遠的,飯總要一口一口吃。”竇建德呵呵一笑,將話題轉向眼前。“如今第一緊要的是,咱們如何應對河北目前的局面。不瞞你們,羅藝前些日子派人給我送了一封信,約我北上,一塊跟他去欺負李仲堅家裡留下的孤兒寡婦,平分博陵六郡。”

“大王答應沒有?”宋正本聞聽此言,臉上當時就變了色,急不可耐地追問。

“還沒。我琢磨着這事兒有點不靠譜!”竇建德輕輕搖頭,“我不太相信羅藝,那小子太陰。前年薛世雄奉命南下剿我,人沒等過拒馬河,就被一伙人給偷襲了。之後全天下都說是我派人乾的,天可憐見,我當時正在豆子崗幫高大當家跟徐元朗兩個開仗,長了翅膀也不可能連夜飛到千里之外的拒馬河去!”

此戰程名振和宋正本兩個也聽說過。都覺得非常蹊蹺。今天聽竇建德親口抱怨,才知道全天下的人都“冤枉”了這位竇當家。從那一仗帶來的結果,薛世雄憂憤而死,部屬被羅藝吞併的事實上來看,冒着竇建德名號在拒馬河畔偷襲薛世雄的,必是虎賁大將軍羅藝無疑。想來也只有縱橫塞上的虎賁鐵騎,才有一夜之間毀掉三萬大隋邊軍的能力。綠林豪傑手中的兵馬,無論是全盛時期的洺州軍也好,現在的竇家軍也罷,對上三萬武裝到牙齒的官軍,去不去正面交手都需要掂量掂量。

“其他人怎麼想?”宋正本皺了皺眉頭,又問。

“還沒公開商議此事。我私下找過幾個人問,都建議我去打。博陵六郡最近幾年一直沒經過什麼大亂,又被李仲堅精心治理過,眼下肥得幾乎流油!”竇建德猶豫着回應,“如果放任羅藝全吞了六郡,日後我肯定要直接面對虎賁鐵騎的威脅。那可是大隋一等一的強軍,而咱們這邊連五千匹劣馬都湊不齊!”

“諫言大王北上的,統統該殺!”不待竇建德把話說完,宋正本怒氣沖沖地強調。

程名振第一次跟竇建德談這麼多,出於謹慎,沒有急着表明態度。此外,他也想藉機聽聽宋正本的高見,看看這位被竇建德推崇的狂狷書生到底有什麼真本事!

“殺就算了,他們也都是出於一番好心。”竇建德笑着擺手,“先生有話儘管說明白,竇某照着做便是!”

宋正本看了看竇建德,又掃了一眼程名振,幽然問道:“大王可知此子雖然只有幾千兵馬,三個縣的地盤兒,這些年來卻在強敵環伺之下如何活了下來?而前有張金稱,後有高士達,個個聲勢浩大,卻都那麼快就倒了下去?”

“根基不穩唄!”竇建德嘆息着點頭。“程兄弟發展雖然慢,卻是一步一個腳印在走。而高大當家,嗨......”

作為繼承者,他不想指摘已故者的錯誤。但是,即便是在高士達活着的時候,二人的意見也有很多相左之處。如果當日高士達但凡能聽得進去一點兒不同建議,也不至於死得那樣慘。可話又說回來了,如果高士達不死,河北這片土地上就永遠沒有他竇建德露頭的機會!

“那大王可曾想過,這位程兄弟根基如此紮實,又怎會甘心為你所擒?”

話音落下,竇建德和程名振幾乎同時變了臉色,齊齊用惱怒的目光看向宋正本。宋正本一點也不覺得自己的舌頭惡毒,搖了搖頭,笑着點評,“程兄弟走的其實是另外一個極端,只顧埋頭髮展,不顧天下大勢。就如同蒙眼拉磨之驢,奔行萬里,足未出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