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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頓了一頓,看到紀若塵愕然的面色,方才以自己所能發出的最尖利的聲音。叫道:“共計九百年!!”

眼見牛頭吼叫連連,紛紛抖動鐵鏈一擁而上,紀若塵不禁啞然,隨即無名火起。都說人間界是肉眼凡胎,心竅閉塞,因此多有不平,而冥界有司洞燭陰陽,明辨善惡,生孽死償,今日得見,原來這冥界的仁義道德也不過如此。

自己糊裡糊塗落入此間,想回陽間有什麼錯。既然他們都說自己是什麼生魂,那盂婆也不應該看不出自身與壽數已盡的死魂有別,卻強逼自己喝孟婆湯,奮而反擊又有什麼錯?雖然自己下手的確重了一些。

“我只想回到陽間!”他叫道。

那小童陰森森的一笑,道:“想回陽間?以你今日犯下大罪,受過了九百年火煉灸身之苦後,還要被發往第一殿,由秦廣王重行依你前生的罪發落,第一殿受刑一滿,要到第二殿再行發落。如此十殿輪迴一做。怕不得萬年時光?等你到了轉輪挪里,也只能入畜生道而已。就憑你,也想回陽間?”

嗆啷一聲,一道粗重冰涼的鐵鏈已套在了紀若塵頭頸上,他的臂膀也分別被一個牛頭抓住。隨後兩道大力傳到他的肩上,將他壓得跪下。

那小童走到紀若塵面前,望着紀若塵的眼睛,用近乎於夢吃般的聲音呢喃道:“你這雙眼睛真是奇怪……它們既冰冷,又溫暖,還帶着陽氣。這裡可是極少見到有陽氣的生魂的。你知道他們後來都怎樣了嗎?他們啊,現在都在阿鼻地獄中受苦呢!”

小重撫摸着紀若塵的臉,繼續道:“而且你看到了我,居然不問我的名字!我叫玉童,你以後再也不會忘記這個名字的。可是你與那些生魂不同,我喜歡你的眼睛,也討厭你的眼睛,現在我要挖出它來,掛在我的床頭,好能常常看到它,也讓你時時可以看到我個……”

紀若塵只覺兩根冰涼的手指覆上了眼皮,耳中卻早已聽不到這小童尚在羅嗦什麼,胸中無法抑止怒火越燃越烈。你們原來也知道定人間功過要斷前世今生,要推善惡因果,卻仍是如此輕飄飄一句九百年阿鼻地獄,就斷了他的所有生機。

十年隱忍,為了什麼?

玉童一陣歇斯底里的長笑,二指用力那紀若塵眼中挖去,他甚至己可以想象指尖插入瞬間那又暖又濕的快感!

然而他二指卻插了個空!

玉童只見紀若塵與一眾牛頭巨鬼越來越小,這才發覺自己正向天上飛去,然後胯下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痛,幾乎不比他前生所受的痛苦稍差!他叫都叫不出來,直接暈了過去。

紀若塵身周青焰一閃,燒得周圍牛頭一陣哇哇亂叫,忙不迭的放開了他的手臂。紀若塵一得自由,立刻自身旁牛頭手中奪過一把巨斧,回手一斧,己將那抓住他頸上鐵鏈的牛頭給開了膛!

紀若塵身上青焰大盛,運斧如風,轉眼間己將身用六個牛頭盡數砍翻在地。得手如此輕易,紀若塵不由怔了一下,暗忖這些牛頭的功力也未免太弱了些,就這也能當平等王駕前鬼卒。他正想着,忽而一道烈風當頭壓下,一時間逼得他幾乎不能呼吸!原來一頭巨鬼己奔上前來,以那厚達一尺的鬼頭刀當頭向他劈下!

看那巨鬼身高足有六丈,紀若塵才不會傻得做那螳臂擋車之舉。他只以烏鋼巨斧一架,身體已讓向了右側。果然在巨鬼的鬼頭開山大刀前,牛頭的烏鋼巨斧就似是一根牙籤,輕輕巧巧的就被砍為兩段,紀芳塵手中只餘一截四尺長的斧柄。斧頭一去,紀若塵反而覺得斧柄用得圓轉如意。他抬腿踏步,如一道輕煙般繞到巨鬼身後,揮斧柄擊落!

巨鬼身體實是太過高大,紀若塵躍在半空,也不過是到它的腰部而已,是以這鐐繞着重重黑氣的一棍,最終落在了巨鬼腰間。

巨鬼受了這有氣無力的一棍,突然發出一聲聲震四野的慘號,而後下身雖依然挺立,上身卻歪向了一旁,軟軟倒了下去,顯然腰椎己經斷了。

紀若塵無須去看,從慘叫聲已可知巨鬼結局。他望着而前層層疊疊圍上來的牛頭,突然大喝一聲,提棍而上!

如有陣風從一眾牛頭中穿過……

撲通聲接連響起,一個又一個牛頭慢慢地倒下,再也爬不起來。紀若塵的身影則在十丈外徐徐浮現。他根本不回頭看一下剛剛的戰果,只是發力起步,疾馳而去。

“追!還不快追!”玉童不知何時己然醒來,氣急敗壞地指示牛頭鬼騎追下去後,自己也跳上匹幽馬,與那騎士合乘一騎,向紀若塵逃遁的方向追去。

茫茫黑原上,紀若塵正發力飛奔。他每一步的動作頻率部與前一步一樣,可是每步間的距離卻在不住加大,因而速度也越來越快。此時紀若塵只覺陰間四處部瀰漫著一種極其隱晦難察的力量,自己就似在水中奔行,每一個動作都會帶動一些這種力量纏繞在自己身上。說來也怪,只要他做的是當年於龍門客棧中日夕苦練的動作,就能夠感覺到這種氣息。若換作了其它動作則無此效果。

紀若塵索性放下所知一切道法,純以掌柜所授棍法所附的動作步法飛奔,速度越來快,身後的追兵漸離漸遠。

在高速奔行中,紀若塵心念也如電轉,想到許多先前被忽視的事情。

根據古籍記載,魂魄入黃泉,不走回頭路,而六跡眾生輪迴之所是在第十殿中,因此自己來時一心要去鄷都,以為唯有那裡才存在回歸陽間的通道,但若真是如此,弱水渡者又為何勒索自己那樣一個承諾,難不成他能窺見生死簿,知道自己何時會壽終正寢前來履約?而在城外,陰司群鬼稱自己為生魂,那是不是就意味着自己其實未非通常意義上的死亡?陰和群鬼既然認得自己是生魂,那盂婆也應識得,為何還要自己喝湯,那弱水渡者識得不識得呢?

一時間無數疑問紛沓而來,紀若塵頭大如斗,恨不得揪住弱水渡者問個究竟,但此時再想退回弱水卻是千難萬難,這冥界廣大無涯,處處黑霧瀰漫,方才他來時是以那千里外都能看見的巨大鄷都為指向,此時急於逃命,哪裡還分辨得出東西南北下他一時哪管得這麼多,先擺脫追兵,離此險地才是正事。

前而突然冒出一片樹林,冥界隨處可見的黑霧級繞其中,而使得紀若塵放慢腳步不敢貿然進入的,卻是那些本該好好根植於土壤的植物,竟然一株株離地數寸,長長的氣根在霧氣里揮來群去,象有生命般。

紀若塵一望之下,己知這樹林有古怪。他毫不遲疑地繞林而奔,果然身後追兵也隨之而來,根本不敢入林。

這片樹林其實並不甚廣,轉眼間他已繞過此林,再向前奔行一段路,忽然停住腳步。

那滔滔弱水,己在眼前。遙望波就似有一片柳葉隨波逐流。

只是一遲疑間,後方蹄聲又起,十餘鬼騎破霧而出,牛頭腳力較慢,此刻尚未趕來,至於餘下三頭巨鬼,更早不知被甩到哪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