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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紀若塵輾轉反側,即無法安心靜坐,也難以入眠。甚至於煉丹、卦象也會頻頻出錯。那一方青石已恢復了往日的樣子,安安寧寧地躺在他的胸口。他心神不寧,不論在做什麼,都會時時停下來,取出青石看上片刻。

紀若塵的生活本來很簡單,想要的東西也很簡單。只因自幼流離清苦,是以入了道德宗後,他一心想的只是保住這夢幻般的生活。在知道了一點謫仙真相以及被刺殺陷害兩次之後,他想的又只有精進道行,以備在有一日再也掩飾不住真相之時,也能有一技傍身,至少也要逃得性命。

或許是壓力過於沉重,就是在這春思洶湧的年紀,即便是身邊美女如雲,那些綺念遐思也不過在他心中一閃而逝。

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心性仍其純如紙,雖然這張紙非是白色。

然而一切都已改變,在那趁境中改變。

紀若塵只要一想到烈火焚城的剎那,痛苦就會撲天蓋地而來,痛得他無法呼吸。那非是焚身之苦,而是心內的痛。紀若塵並不知道這痛究竟是些什麼,但他無法擺脫。痛多了幾次,他也有些分不清楚焚城是真是幻,也就有些麻木了。

紀若塵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只知道大致的年紀,等到春暖花開時,他就該是二十歲了。

二十歲的紀若塵,再看白雲蒼狗時,心境已然不同。

好不容易一夜過去。

天蒙蒙亮時分,紀若塵就前往太上道德宮,要去藏經殿雀部道藏回來,打發一下心緒不寧的時光。

專心修道時,總是覺得時間過得太快,但有心事的時候,金烏玉兔卻再也不肯走快一步。當紀若塵從太上道德宮回來時,天色方才大明,這時辰不過是道德宗諸人剛剛用完早膳之時。

紀若塵心事重重,徑直推開院門,大步走進正進書房,將十餘本厚厚道藏往東壁邊的架子上一放,這才長出一口氣,轉過身來,剎時呆住!

書房中還有一人。

她一身素色長衫,坐在紀若塵每日坐的椅中,手肘支在紀若塵天天苦讀的花梨木書桌,手中捧着紀若塵出門前尚未讀完的《太平諸仙散記》,又給桌上的銅鼎添過了龍涎香。看那從容淡定的樣子,就如這間書房本就是屬於她的一般。.

紀若塵張口結舌,四下一望,半天才敢斷定這其實是自己的房間。

哪知她微微一笑,竟然道:“若塵兄,不必客氣,請坐。”

紀若塵只覺得整個世界一片混亂,習慣性地謝了後,這才三一張椅子坐下。直到在她對面坐定,紀若塵這才想起,這明明是自己的房間,為何反而還要謝她?

紀若塵心中一凜,知道自己定力已經亂了。細細思量,除了昨日相見時那天崩地動般的幻象外,自己此次回來,從進院門時起,直至將道藏放在架子上,竟都對她的存在全無感覺!若是她心有歹意,那自己早就不知要死多少回了。看她年紀也不過與自己相若,怎地道行差距竟是如此之大?

甚至於此刻坐在她面前,相距不過數尺,明明就看到她坐在那裡,但紀若塵就是感應不到她的存在。只要一閉上眼睛,紀若塵就會覺得房間中空無一人。

紀若塵不禁心下駭然,這意味着什麼,他可是再清楚不過了。他就是因為靈覺有異尋常修道之士,不受幻象所惑,道法符咒每發必中,在歷年歲考中方能戰無不勝。而面對她時,因為無從感知到她的方位氣息,自己幾乎所有道法都無從施展!

面對如此對手,姬冰仙輸得其實一點都不冤。

紀若塵定了定神,向她一拱手,勉強笑道:“顧清秀光臨,我這陋居實在是蓬芘生輝。只是不知秀此來有何吩咐?”

顧清啪的一聲合上《太平諸仙散記》,將之放回書桌上。她沒有回答紀若塵的問題,而是站了起來,在書房中轉了一圈,四下打量一番,方道:“若塵兄看來是一個勤勉的人,我本以為這個時候登門拜訪可以見到若塵兄,沒想到若塵兄已經出門清修了。”

不知為何,顧清一站起,紀若塵就覺得坐着渾身難受,不自覺的也跟着站了起來。聽得顧清的話,他道:“剛剛去太上道德宮雀本道藏回來。顧清秀等了很久嗎?”

顧清淡淡一笑,負手立於書架前,一邊看着架上書目,一邊道:“也不是很久,只是一刻而已。若塵兄法器眾多,典藏如山,看來涉獵是極廣的。我聽聞若塵兄實是由八位真人共同授業,看來此事不假。”

紀若塵張了張口,說不出話來。顧清看似是在詢問,但每次都不待他回答,就自行說了答案。她口氣雖然淡定,卻無分毫猶豫,偏偏她所述又是不假。一時之間,紀若塵只覺得說不出的難受,面前的顧清似是時時透着無形的壓力,壓得他完全透不過氣來。此刻主賓之勢完全倒置,那顧清倒是將賓至如歸四字發揮到了極處。可是紀若塵完全無法開口反駁,只有跟着她在書房中轉來轉去。

紀若塵忽然有種直覺,在這顧清之前,他怕是什麼秘密都保不住。

這個念頭剛起,顧清左手一引,一枚紫晶卦簽從屋角雜物架上自行飛出,落入她的手中。顧清的手纖長如雪,而那枚紫晶卦簽灰撲撲的,顯然蒙塵已久。但當顧清將它拿到面前仔細觀瞧時,卦簽上的灰塵卻半點也沾不到她的手上。

紀若塵跟在顧清身後,對她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看得清清楚楚。他終於發覺尚秋水說的是對的,顧清無論身姿容貌都是極美的,越看就越是如此,幾是全無瑕疵。然而她舉止動作又極是洒然大氣,一如那滾滾濁世中胸懷天下的佳公子,全無一絲女兒之態。且她天生的淡漠中,又有一絲隱隱的威嚴,心志稍有不堅之人,別說是起什麼綺念,就是稍接近她一些,也斷然無此膽量。

顧清看了片刻,曲指一彈,紫晶卦簽自行飛回雜物架原位,就如全未動過一般。顧清又向書房另一邊行去,一邊道:“原來若塵兄對卦象丹鼎之學也如此有心得。諸藝皆通,且能融會貫通,難怪可以破得我雲中居的八瓊真咒。”

說話之間,顧清已走另一邊的書架旁,抽出一本薄冊,隨手翻看起來。紀若塵見了,終於咳嗽一聲,道:“顧清秀,這個……這本乃是我宗三清真訣的一部分,秀觀之,似有些不妥。”

顧清哦了一聲,依然信手翻閱,只是淡淡地道:“這個無妨。我來前曾經拜訪過紫陽真人,他已經答允過道德宗內典藏,盡可任我取閱。”

紀若塵大吃一驚,實在想不通紫陽真人何以會任一名雲中居弟子取閱本宗秘典。可是顧清身份特殊,氣質如華,想來是不會在這種大事上說謊的。況且以她的道行修為,也實沒必要盜看這部太清玄聖篇。

但此事仍然顯得十分古怪,顧清身為雲中居高弟,翻閱道德宗典藏的要求本就無禮,更奇的是紫陽真人居然會答應m若塵隱隱覺得有些不妙,似是嗅到了一絲陰謀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