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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談進行得卓有成效。至少李建成是這樣認為。回到自己的臨時居所以後很久,他依舊涌不起半分睡意。

李旭沒有拒絕新皇帝楊侑賜給他的博陵郡王名號,這說明他本人對唐王家族依舊身懷好感。河東兵馬和博陵軍之間也沒有發生任何預計中的相互排斥的行為,對於兩路大軍由李旭統一指揮的問題,左路軍將士也默契地採取了歡迎的態度。這些進展都讓李建成的心情感到舒暢,他把眼前的良好表象視為收攏旭子到自己手下的第一步。至於即將發生的惡戰,李建成心裡倒不是非常在意。他不認為自己和李旭這一組合會輸。在他的眼裡,旭子是個非常有本事的將軍,只是需要有人照顧好後路。而他本人所擅長的政務優勢,恰恰能彌補旭子在某些方面的不足。君臣互補,還有什麼情況比這更理想呢?若能長期地將這種互相依賴,互相信任的關係維持下去,不管塞外的敵人還是關內的對手,必然要被打得大敗虧輸,跪地請求寬恕。

“仲堅今晚有些心不在焉!”看到李建成高興得像剛吃了糖果的孩子般,行軍長史陳演壽忍不住出言點醒。“跟世子說話時,他的眼神一直向窗外飄。肯定有些事情不想挑明。那個崔郡守和趙司馬對咱們的態度也很冷淡,話里話外都好像提着十足的戒心!”

“仲堅與咱們剛剛開始合作,肯定會留一些心眼。你想想他這些年來屢屢被人從背後捅刀子,怎可能這麼快就坦誠相見!”李建成笑了笑,絲毫不以陳演壽的提醒為意。

現在的旭子不是當年的旭子,當年的旭子光棍一條,什麼都拋得開,什麼都放得下。而現在的旭子擁有六郡之地,數萬大軍,即便自己想做些事情,肯定也要考慮考慮麾下將士的感受。作為有過相似經歷的人,李建成認為自己能充分了解旭子的苦衷。至於崔潛和趙子銘等將領的冷淡,他更認為那是理所當然的表現。大夥原來都唯李旭一個人馬首是瞻,猛然間今後的命運都與河東李家聯繫到一起,難免會有些迷茫。過上一段時間這種迷茫就會淡去,他們會感受到李家的真誠,也會感覺到他李建成對屬下的照顧。

“不僅僅是戒備。”陳演壽對謀主的盲目樂觀無可奈何,不得不將措辭加重了些,“是一種敵視。就好像咱們做過什麼對不起或正在做旭子的事情般。即便是敷衍,也非常不情願!”

“是么?”李建成輕輕皺起眉頭,“陳叔是不是多心了。軍中的漢子,不太注重禮節也是正常!”

“我怎麼會挑人家的禮節問題。”陳演壽有些哭笑不得,“況且他們對我一直很尊敬。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那種尊敬!”

這就是世子和二公子的區別。世子只要對人好,就是一相情願的好。看人不順眼,也是哪裡都看不下去。而二公子就冷靜得多,懂得會反覆權衡利弊,不以內心好惡與人相處。如果對方能給他帶來幫助,哪怕一直冷眼相對,他也會想盡一切辦法地湊上去,慢慢緩解彼此之間的隔閡,甚至主動忽略對方的道德缺失。而如果那個人不堪大用,或是存在威脅,二公子則會敏銳地感覺到危險,或躲開此人,或主動出手“解決”問題。

李建成聽出了心腹幕僚說話語氣中的嗔怪意味,笑了笑,鄭重地許諾,“慢慢來,慢慢來!日久見人心!一時有什麼誤會也不打緊,天下不會有解不開的結。況且他們都很佩服仲堅,只要仲堅不起異心,別人也不會掀起什麼風浪!”

“問題就出在仲堅在這裡人望太高上!”陳演壽低聲嘆息。“這些日子,無論民間和軍中,我都詳細查訪了一下。仲堅的口碑非常的好。有人百姓甚至刻了他的名號掛在家中,說是能辟邪祈福!”

“是么?”李建成終於皺起了眉頭,低聲反問。“仲堅總共在博陵任上不到三年,還有大半時間四處征戰。除了稍微安定外,他能給地方上帶來什麼真正的好處?’

“這就是好處啊。‘寧做太平犬,不做亂世人’的話,世子聽說過沒有?況且這大隋朝的官兒,根本不需要給百姓切實好處。只要不刻意糟蹋,老百姓就把你當活菩薩看待了!“

“陳叔是說,仲堅對百姓比父王還好?”李建成最後一句話有些抵觸,沉着聲音追問。以他的治政經驗,太原李家所轄範圍內百姓的日子是最安寧富足的。官吏相對廉潔,徭役輕,賦稅也少。否則李家舉起義旗的時候,也不會有那麼多人追隨。

“咱們起兵之前,唐王對治下百姓的確非常好!”陳演壽聳聳肩,回答。

“陳叔有話說明白些,這裡就咱們兩個,沒必要繞彎子!”李建成將聲音提高,笑着吩咐。父親給自己指定的這個行軍長史經驗豐富,心機深沉。但最大的毛病就是說話喜歡兜來兜去,從不肯讓人直接達到目的地。

“今天仲堅答應保障咱們的糧秣供給時,崔潛皺了兩次眉。臉上的表情好像咱們是遠道來就食的騙子!”陳演壽想了想,說出自己今天第一個發現。

“五萬多人馬嚼裹,擱哪都不好應付。姓崔的是文官,當然想替旭子省些錢財了!”李建成一邊安慰陳演壽,一邊將崔潛這個名字牢牢記在心裡。

“世子說武士?負責籌集糧草輜重,讓河東兵馬衣食無缺時。崔潛、趙子銘和仲堅三人都好像楞了一下!”

“士?出身商賈,父親卻委以要職。這種用人不拘一格態度的自然會令人吃驚!”李建成想了想,盡量揀自己喜歡的方面回答。

“咱們來的路上,有些屯田百姓的裝束,是明顯的太原、壽陽一代的風格。”陳演壽知道李建成心裡已經有了想法,索性直接將答案拋了出來。那些人來河北肯定不足一年,所以還沒有完全被當地人同化。對於戰亂時期的諸侯來說,人口便是實力的象徵。掠奪其他豪傑的人口,等於在變相消弱對方的實力。

“不是仲堅要他們來的!”李建成嘆了口氣,終於承認陳演壽所陳述得是事實,“我也聽說過,元吉藉著保障軍需的名義,私下藏了很多財帛!可這事情已經過去好幾個月了,即便查出來,又能將他怎麼樣?百姓們該逃的也逃了,總不能為了逃走幾個百姓,就勸父親治元吉的罪吧?!”

“世子是個仁厚的兄長。唐公也是一個慈父!”陳演壽跟着嘆了口氣,點評。“但這件事卻不是隨隨便便可以忽略的,特別是在仲堅眼裡。他在博陵這幾年,得罪的就全是些豪門大戶,照顧的全是些升斗小民。元吉和地方官員勾結髮財這件事,他肯定非常看不慣!”

不但李旭看不慣。其麾下的文武官員估計沒一個看得慣。如果不是為了安頓從河東遠道而來的流民,博陵軍根本不必着急開發涿郡。如果不是在涿郡投入了那麼大的財力物力,也許李旭作出置身戰場之外的決定會相對容易得多。這些話,陳演壽希望建成自己能想明白。不再需要他去分析。此外,李旭麾下的官員和傳統的大隋官員差別非常大,相處到一起涇渭分明。如果李建成試圖將兩家整合到一起,這些才是他需要面對的第一組障礙。至於白天那些表面上的客套和有關兵馬指揮權利的推讓,反而是些無關緊要在的枝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