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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裴矩眼裡,李旭雖然沒有自己的家族,但他已經通過一種非常特別的方式,將趙子銘、張江、方延年、時德方還有無數朝廷說不出名字的青年才俊凝結在一起。這些人中的大多數都像李旭自己一樣,來自本朝到處可見的普通人家,有的甚至出身於閭左貧戶。正因為其中每個人的背景都很寒微,所以朝廷諸臣一直有意無意地忽視他們,不能將他們作為一方豪強來對待。但作為一個整體,他們卻比平常意義上的家族門閥更團結,更有潛力。

這種崛起並非偶然,事實上,仔細揣摩李旭在六郡站穩腳跟的過程,裴矩能清楚地看到本朝為數不多的幾次善政的影子。開科舉士並非李旭首創,當年先皇為了消弱越來越強大的世家,就曾經試行過數次科舉。授田於民亦非李旭一個人的德政,本朝建立之初,為了恢復連年戰亂造成的民生,也曾嘗試將一些無主之田分給有功的將領和地方上的才俊。只是朝廷實施這些善政時,總要受到各方力量的擎肘,最後或者無疾而終,或者在執行的過程中變得面目全非,連首創者自己都分辯不出其模樣。而李旭卻憑着過人的膽識和一連串的誤打誤撞,居然在河北六郡硬闖出了一番新天地來。

到底李旭和他的新政能在強敵環伺的情況下走多遠,裴矩不敢肯定。但作為一個有着多年治政經驗的老謀臣,他敏銳地感覺到,一旦有人能將今天的六郡之政推行到全國,大隋朝,不,那個時候也許不再叫做大隋,整個中原必然會煥發出勃然生機。當然,能完成這個目標的豪傑不但要有見識、有膽略,而且要有過人的權謀和手段。

“也許桃李章真的應在此子身上也不一定!”抱着這種心態,裴矩決定再幫李旭一次。算做對先前其無數“孝敬”的回報,也算給自己和自己的家族留一條後路。當然,還有一點裴矩希望借李旭之手達到的目標是,讓楊吉兒能在亂世中保得個人平安。

裴矩私下認為,把已經到了談婚論嫁年齡的吉兒交到任何一個地方豪雄之手,一旦大隋朝如先前無數轟然倒的朝代般垮塌,這個看上去弱不禁風且心地單純如水的小公主都會被先當作一個棋子利用,然後當作一個禍胎斷然剷除。唯有李旭,他一定能想方設法保得吉兒安全。

而這種信任卻並非來自任何承諾。到目前為止,無論門第和職位都高高在上的裴矩與寒門小子李旭總計說過不到十句話。除了六郡逢年過節的例行孝敬之外,雙方彼此之間幾乎沒有任何交往。但通過李旭以往所做過的事情,裴矩卻非常相信對方的為人和能力。

亂世之中,一個連老婆孩子都能推下馬車的梟雄固然前途不可限量。同樣,一個能贏得部下和對手一致尊敬的人,成就也決不可低估。前者可以用盡一切手段消滅敵人,建立霸業。而後者亦能通過保全自己身邊人的方式,進而得到源源不斷的支持。

眼下裴矩能給李旭的支持便是一個幫人求之不得的機會。通過迎娶楊吉兒,使得他與平素瞧自己不起的豪門大姓互相妥協,互相接納!

作為小門小戶利益的保護者和天下寒門士子的希望所在,李旭可以在六郡站穩腳跟,成為名副其實的一方諸侯。但是,如果他想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便必須得到天下豪門的認可。後者雖然人數不多,內部之間也矛盾忡忡,在對在對政令熟悉程度和對百姓的影響力方面,卻遠非那些科舉之士能比。

在大隋朝崩塌之後,擁有帝王女婿的身份的李旭絕對比現在的六郡大總管更具號召力。倘若他和楊吉兒頭胎能弄一個男孩子出來,這繼承了楊家血脈的男孩便會成為無數曾經受過楊家恩惠的遺老遺少們的目光聚集點。作為孩子的父親,李旭贏得大夥的支持也就順理成章!

“即便陛下依舊欣賞他,咱們也得有辦法將吉兒公主送到河北去才成!”沉默了片刻,御史大夫裴蘊又道。

他倒不是有意跟兩位參掌朝政大人對着來。而是現實情況的確不容樂觀。自從李旭在河南戰敗後,通濟渠南段很快又被瓦崗軍所控制。對付李旭手到擒來的東都諸君遇到不講理的瓦崗眾,立刻變成了沒膽的兔子。非但不敢出兵進剿,連洛陽城的近郊都被孟讓帶人搶了好幾回。害得郊外富戶拋家舍業,慌不及待地向城裡遷。而城市的容納量畢竟有限,轉眼間,房價、物價、糧價就像初升的太陽般漲了起來。原來一貫錢夠小戶人家花上半年,現在能維持兩個月的生活已經非常不易。

“前幾天王世充主動請纓北上,摺子咱們幾個都看過了,至今沒有轉呈陛下。不如藉此機會讓他順帶把公主護送到東都。只要公主的車駕能過黃河,以竇建德目前的實力,他絕對不敢搶李旭的妻子!”虞世基業捻動鬍鬚,輕而易舉地解決了裴蘊所提出的疑難。

“這個送親使不如你來做,捎帶着安撫一下竇建德。他不是想做河間道大總管么?暫時朝廷沒有力量對付他,不如先行招安!”裴矩掃了自己的本家一眼,笑着建議道。

“不,不去,我最怕路上折騰。”聽說裴矩準備安排自己去冒險,御史大夫裴蘊立刻把頭搖成了波浪鼓。“再說,去的時候有王世充護送,回來的時候,我一個文官怎麼可能對付了那麼多的蟊賊?”

裴矩和虞世基互相看了看,顯然沒想到御史大夫裴蘊的膽子如此小,見識又如此之差。大隋朝岌岌可危,如果不是礙於往昔的君恩,他們兩個都想激流勇退。偏偏有人還想賴在孤城中不走,真是愚蠢得無搖可救!

為了讓本家能理解自己一番好心,裴矩只得盡量把話題挑明。“去了李仲堅那裡,你就可以先住上一段時間。以前咱們雖然沒幫過他什麼忙,但大面上也過得去。你手中又沒什麼兵權,他不會容你不下!”

怕裴蘊還說聽不明白,虞世基趕緊也在一旁幫腔,“公主去了河北後,形單影隻。你作為朝中經歷過風浪的老臣,也能幫她出出主意!況且你跟宇文家兄弟又不大合得來,何必留在江都跟他們嘔氣!”

不提宇文化及與士及兄弟還好,一提起來,裴蘊的態度愈發堅決,“不去,我就不信宇文兄弟敢冒天下之大不諱!只要陛下信任我等,早晚,我要讓他們知道知道什麼是厲害!”

到了這個時候了,誰還把在乎陛下的感受!裴矩和虞世基二人苦笑着搖頭。“咱們是文人,最好別和武人硬碰。況且宇文兄弟也沒做什麼太出格的事情,是你自己看人家不順眼!”

“我看他們不順眼?是我看他們不順眼么?上個月,他們說是將領們長期離家在外,會有怨恨之情。除了從陛下那裡要走五百多名宮女之外,又連搶了二十幾家大戶的女兒,害得整個江都城中的女人大白天都不敢出門!你們兩個參掌朝政非但不管,反而上門去給那群兵痞道賀。再任由他們胡鬧下去,我看,保不得哪天咱們的妻兒也被他們搶走!到那時,我看你們兩個到底出不出頭!”御史大夫裴蘊怒目圓睜,火氣從腳底一直衝到頭頂,將官帽都差點給頂飛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