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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輕車熟路闖入自家陣中的大隋輕騎,李子雄怒不可遏。他揮舞手中令旗,將身邊最精銳的兩千甲士派了上去。剛才大陣被敵人殺穿,那是因為自家弟兄們正在前沖,措手不及。而現在既然大夥都已經停步接戰,無論如何要還對方以顏色。

可敵軍將領比他想象得聰明得多,就在各支隊伍散開,給精銳甲士讓路的時候。沖向陣心的騎兵們突然轉向,不肯與甲士接觸,而是斜着切了一個完美的角度,殺奔軍陣最薄弱之處。

“攔住他們,攔住他們!”李子雄氣得雙眼冒火,不停地舞動令旗。麾下的士卒依舊忠勇,自知失去活路的他們寧可戰死也不願意閃避敵軍的戰馬。可雙方實力,不,應該說是裝備相差得實在太大了。每攔住一匹狂奔的戰馬,叛軍士卒至少得付出三到四條生命。而那在奔馳中倒下的畜生還會帶着巨大的慣性前沖十幾步,拉更多的人為自己和馬背上的騎手陪葬!

這是大隋府兵么?李子雄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在他的記憶中,大隋府兵雖然每十人配備六匹馱馬,但那都是拉東西牲口,根本不能用在戰陣上。四府十二衛雖然都設有專門的騎兵編製,但那是造價昂貴、行動遲緩的具裝甲騎,人和馬都被具裝包裹的嚴嚴實實,攻擊和防禦力驚人,卻不曾擁有眼前這伙亡命徒同樣,風一般的衝擊速度。況且經過去年遼東一戰,具裝甲騎因為後撤速度慢,早就被高句麗人消滅在馬砦水南岸了,具他李子雄所知,目前以大隋的國力已經無法重新打造出那麼多具裝!

眼下能拿得出這麼多勇悍騎兵的,只剩下薊縣和西疆的兩支邊軍。而邊軍的任務是防範突厥人入侵,不到生死關頭,楊廣根本捨不得把薊縣的虎賁鐵騎和金城的西疆精甲調到中原來!

這不是大隋的具裝甲騎,大隋的具裝甲騎不會採用如此卑鄙的戰術!李子雄痛苦地得出如是結論,不着具裝,以輕甲沖陣的戰例不是正常戰術,在以往的戰例中中,只有劉宋時代的勇將薛安都採用過這種打法。劉宋王朝已經結束一百五十餘年了,今天,這種對主將勇力和統率能力要求甚高的亡命戰術卻又重新出現在戰場上!

精銳甲士追不到,普通士兵擋不住,眨眼之間,李旭帶着雄武營的弟兄們在叛匪中又殺了個對穿,帶着呼嘯的風聲橫到敵軍正面。

“展旗”“展旗!”慕容羅、李孟嘗等人大呼小叫,將一面面從敵陣後揀起來的大隋戰旗展開,重新豎在叛軍面前。右武侯前軍、右御衛左軍、前軍六團、左軍虎翼,大大小小的旗幟在叛軍陣前耀武揚威。沒有一面屬於雄武營,但因為雄武營的存在,它們得以重新飄揚在風中。

“你等還能戰否?”李旭朝中軍方向眺望了一眼,然後大聲問自己的弟兄。

“戰!”“戰!”“戰!”橫刀,長槊,在日光下舞成一片鋼鐵叢林。有了第一次沖陣經驗,第二個對穿殺下來,弟兄們只損失了二百多人。所以大夥士氣正盛,恨不得拋下主力,獨自將叛軍消滅掉。

“那好,我們這次兵分三路,路上不做糾纏,看誰最快衝到敵陣身後!”李旭笑了笑,大聲命令。敵陣變化情況他看到了,能正面擋住騎兵的,只有那些有鎧甲護身,手持步槊的叛軍精銳。旭子不想讓弟兄們跟敵軍精銳拚命,他的主要任務就是攔住敵軍,並分割、消耗對方的有生力量,給主力爭取時間。所以,他乾脆以殺透敵陣為目標,而不以多做殺傷為能事。

“好,我走左路!”慕容羅持槊大笑,帶動戰馬小跑着兜了半個弧線,邊跑,邊沖麾下弟兄們喊道:“驍騎軍右翼各團,跟我來!”

“諾!”千餘名騎兵同聲答應,策動戰馬,跟着慕容羅向敵軍左翼衝去。

“驍騎軍左翼,跟我上!”李孟嘗舞槊狂喊,然後一馬當先,沖向敵軍右翼。千餘名騎兵跟在他身後,揚起遮天煙塵。

“其餘各團,隨我來,殺到他們身後!”李旭手中黑刀前指,再度指向敵陣中央。叛軍的精銳剛才跟着大夥的戰馬兜了個不大不小的***,此刻正在他們自家的中央偏左方向調整。眼下,李子雄的中軍附近剛好有個突破點。

三路騎兵,捲起三路煙塵,再度撲向叛軍。“他們又殺回來了!”敵陣中響起驚惶的叫喊,雖然抱着必死的決心,但兩度被對手刺穿本陣的事實,已經在每個人心中投下了巨大的陰影。敵人又殺來了,第三次,大夥攔得住么?無數雙眼睛看向李子雄,無數人身體顫抖,臉色灰白,卻依舊緊握手中的木棒、竹籤。

“弟兄們,你忘了為什麼而造反么?”李子雄舉起馬槊,大聲喝問。勝負的機會只在電光石火之間,在敵軍第二次突破自家隊列的時候,李子雄就明白今天戰鬥的結局。他已經沒有機會再驅動那些亂軍衝擊宇文述的本陣,而官軍的本陣傳來的喊殺聲卻正在減小。放眼望去,已經看不見擔任阻截敵軍主力任務的那些弟兄們的旗號。映入雙目的,全是官軍土黃色的號衣。

“不去遼東,不去遼東!”身邊的親兵們齊聲高呼,眾將領淚流滿面。麾下這六萬多弟兄,其實是楊玄感將軍手中的最後一支精銳。今天大夥戰敗,已經意味着這次舉義的徹底失敗。老天不願意亡大隋,關鍵時刻派了個瘋狂的少年將軍出來,使得暴君和他的朝廷得以繼續苟延殘喘。但是,大夥還要繼續戰鬥下去,因為此戰已經不再關乎成敗,而是關乎為將者的榮譽。

“寧死河南,不去遼東,寧死河南,不去遼東!”喊聲越來越大,凄涼悲壯。衣甲單薄,兵器簡陋的叛軍士卒邁動雙腿,咬着牙關,迎向呼嘯而來的戰馬。一個人被馬槊挑飛,又衝上去一個。兩個人被戰馬撞倒,又衝上去兩個。

既然已經沒有了活路,他們又何必畏懼死亡!

“更我來!”一名叛軍將領揮舞着長刀,帶領百餘名士卒,分開人群,撲向李旭。

“弟兄們,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啊!”一名山賊出身的將領高舉着斧頭,奔走呼號。

“隆隆隆!”戰鼓聲猶如驚雷,震得人頭皮發炸。

“嗚嗚??嗚嗚”號角聲凄厲如歌,刺得人脊背生寒。

兩支同樣面孔,同樣服色,同樣語言的隊伍廝殺在一道。他們也許互不相識,也許就是左鄰右舍,也許是自小拍着泥巴一同長大。為了不同的目標,在不同旗幟下面,相對着,舉起了手中的兵器。

第三次突擊進展不像預料中般順利,作為主將的李旭明顯感受到了前方的阻力在不斷增大。失去活路的叛匪們拚命了,寧可被馬蹄踩爛,也要拼着性命給對方來上一刀。轉眼間,旭子身上又添了兩道傷口,雖然都不重,卻痛得眼前發黑。

不遠處出現一排長矛,是李子雄帶着自己的親兵迎了上來。旭子不敢冒被困在敵陣當中的危險,斜向撥轉了戰馬。張秀跟着他,高高地揮舞令旗。千餘名弟兄再次轉向,斜着切出一道血色弧線。

弧線邊緣,不斷有弟兄被敵軍刺下馬,也不斷有敵軍被戰馬踏翻,被長槊挑飛。“加速,加速,不要戀戰!”旭子用力揮舞着彎刀,呼喊聲猶如狼嚎。他擦着李子雄的中軍沖了過去,耳畔,流矢噝噝作響。

大部分弟兄們都成功突破敵軍阻攔,只有隊尾的幾十個人被截住。猶如投入大海中的幾粒石子,他們很快就被亂軍淹沒了。敵人的隊列已經不能稱為隊列,他們在各自為戰,為了殺一個敵人,不惜把自己的隊伍擠成了一鍋粥。

“他們敗了!”李旭在心中確認,狠狠夾住馬肚子,撞翻身邊的最後幾名攔截者,沖向指定的終點。

“嗚??嗚??嗚”嘹亮的號角聲在背後響起,帶着勝利的喜悅。旭子站在右御衛的將旗下回頭,看見一面熟悉的大纛出現在敵陣的另一方。不是叛軍的,是雄武營的。宇文士及正帶着其他弟兄慢慢推向叛軍本陣,同時,還有從震驚中緩過神的數萬潰兵。

當遭受到雄武營的羽箭攔截後,潰兵們非常憤怒。他們起初試圖和攔路者拚命,但很快,就發現身後比前方更安全。來自身後的壓力消失了,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大夥在各級軍官的喝罵聲中回過頭,立即看見了令人驚詫的一幕。不到五千騎兵,沖向了他們畏之如鬼神的叛軍,刺穿對方隊列,在敵軍身後重新豎起了大夥丟棄的將旗。

接着,那些騎兵們再度將對方刺穿,於陣前豎旗,然後,又向出柙老虎般殺向叛匪。

“那是咱們右武侯的旗幟!”有人驚呼。

“右御衛的,咱們右御衛的”有人認出了自家旗號,然後慚愧得無地自容。當心中的驚恐慢慢被慚愧取代後,大夥重新拾起了勇氣。

雄武營的主力不會坐視自家弟兄和人拚命,止住亂兵潰勢後立刻前壓。右武侯,右御衛的潰兵中有人紅着臉,主動加入了反攻序列。隨着時間的推移,加入反攻的將士們越來越多,終於在叛軍的正前方,凝聚成了一道鋼鐵洪流。

叛軍將士依舊勇悍,依舊捨生忘死。但戰鬥的結果已經不會因個幾個人的勇敢和決心而改變,更遠的地方,大隋左翼和中軍緩緩壓過來,一道圍向了自己的獵物。

注1:具裝甲騎,為隋朝鼎盛時的重騎兵,人馬皆覆鐵甲。據考古發現,一件完整的鐵具裝,約重40至50公斤,特製的重鎧可達100公斤。後因為造價高昂和機動性差的緣故讓位於輕騎兵。

注2:輕騎兵經典戰例,劉宋和北魏陝西會戰,面對北魏的嚴密陣型,薛安都“脫兜鍪,解所帶鎧,唯著絳納兩當衫,馬亦去具裝,馳奔以入賊陣,猛氣咆哮,所向無前,當其鋒者,無不應刃而倒。賊忿之,夾射不能中,如是者數四,每一入,眾無不披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