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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個時間,不同的人卻做着不同的夢想。

剛加入雄武營的新兵想着如何捱過最近兩天,活着取得主將答應的十石精米,兩石穀物。宇文士及想的是如何帶領麾下這支慢慢成型的大軍建立更多功業。而旭子想的卻是,如何在此戰結束後,偷偷地保全恩師楊夫子和好友吳黑闥的性命。

他故意用強弓在近距離射傷吳黑闥,為的就是讓對方離開魚梁大道。雖然那一記重擊有可能讓吳黑闥趴上數個月,甚至永遠失去一支胳膊。但無論哪種結果,都比率眾攻城,被油火活活燒死要好得多。

可現在,旭子又開始擔心吳黑闥能否平安逃走。叛軍將領李密不像是個顧惜他人生命的傢伙,這一點,從他驅使沒有鎧甲和武器的民壯參與攻城的瘋狂舉動上就能推測得出來。一旦大隋各路兵馬趕到,李密在戰敗逃走時肯定不會抬着傷員。而重傷在身的吳黑闥萬一被俘,以他的倔犟的個性和尖利的嘴巴,下場絕對不會好過元務本。

怎麼辦呢?旭子望着城外的煙塵,開始心事重重地替敵人的失敗擔憂。他不是一個合格的主將,做不到視人命如草芥。他也不是一個合格的新晉士族,狠不下心來拿朋友的性命換取自己的功名。經歷了這麼多風風雨雨,骨子裡的他依然是那個有些一廂情願地善良、有些懦弱的旭子。他知道自己的弱點很要命,可是一時半會兒改變不了。

在吃飯的時候,旭子甚至幻想過李密能意識到黎陽城是塊難啃地骨頭,在其他三十萬大隋府兵沒殺來之前,果斷地撤離。這是最好的結局,他不用再去追殺昔日曾經同生共死的夥伴,黎陽城內的這些弟兄們也不用再面臨死亡的威脅。但這個想法顯然有些幼稚,李密和韓世萼只是把隊伍拉下去略作修整,半個時辰後,他們又展開了下一輪攻擊。

站在黎陽城頭的旭子看不到數百里外發生的情況,實際上,李密已經不能失敗。小小的黎陽城此刻已經成為叛軍的救命稻草,失去這根稻草,三十萬起事者將萬劫不復。

數日前,楊玄感的弟弟楊玄挺在與衛文升交戰時被流矢射死。楊玄感悲痛過度,進退失矩,又被手下敗將樊子蓋抄了後路,損失了親信幕僚數百人。楊玄感大怒,回師猛攻洛陽,衛文升又返身殺回來,做勢欲從他背後突襲。待楊玄感回頭攻擊衛文升,樊子蓋又帶着兵馬出城,銜尾廝殺。

自詡為知兵善戰的楊玄感被兩名“無恥”的隋將折騰得疲憊不堪,就在這個時候,細作又送來更令人沮喪的消息。得知黎陽被雄武營攻下,原來各路遲疑不前的大隋府兵星夜兼程,正從四面八方向洛陽和黎陽兩座城市湧來。

總領平叛軍務的左翊大將軍宇文述派遣武賁郎將陳棱增援宇文士及,前鋒據說已經到達清河郡,距離黎陽只有兩日路程。武衛將軍屈突通先向西穿過井陘關後掉頭向南,沿着河東諸郡的官道直撲河內。而掌管大隋水師的來護兒將軍也正沿着黃河逆流而上,氣勢洶洶地向洛陽殺來。

為了讓楊廣放心,來護兒派遣了其他兩個兒子去面見聖上,充當人質。並且當眾宣布,將投敵的兒子來淵從家族中除名。他這番大義滅親的舉動得到了朝廷的高度讚賞,楊廣在收到來護兒的奏摺後當即下旨,給他加爵一等。並對所有官員宣布,百官家族中有子弟迫於兵勢降賊者,朝廷不追究其家族責任。而那些已經投靠楊玄感的官員子侄,只要能翻然悔悟,逃離叛軍,朝廷亦會念在其父輩的功勞上既往不咎。

洶湧而來的援軍,朝廷的大度舉止和黎陽失守的消息作用到一處,使得叛軍軍心大亂,很多人都對前途感到絕望。趁着楊玄感不備,投降了他的那四十多名貴胄子弟中,居然十七個人偷偷地逃出軍營,不知所蹤。剩下的二十餘人里,除了被他委以重任,正在前線廝殺的少數幾個外,其餘的都表現得有些躁動不安。而那些企圖在亂世中建立功業,出兵響應楊玄感的土匪流寇,在失去了黎陽倉軍糧的誘惑後,也再不肯聽其調度。眾匪自行其是地在洛陽周圍的郡縣燒殺搶掠,反而更加重了楊玄感軍的補給難度。

楊玄感手足無措,問計於前右武侯大將軍李子雄,李子雄認為有李密和韓世萼二人攻打黎陽城,破城已經指日可待。而左驍衛大將軍屈突通曉習兵事,若他率眾從河內郡渡河,則勝負難決,不如分兵拒之。屈突通不能濟河,則樊、衛失援。楊玄感以李子雄的計策為善,將兵馬分作兩路,一路由李子雄帶領繼續在洛陽城外與衛文升和樊子蓋周旋。另一路由他自己帶領,北上河陽去阻截屈突通。

結果,他剛一分兵,李子雄就被衛文升和樊子蓋聯手打了個大敗。不得以,楊玄感只好掉頭殺回來,將兩支兵馬再度合并,全力應付樊、衛二將。另一方面,則派人以八百里快馬送軍報給李密和韓世萼,命二人必須在武賁郎將陳棱的兵馬到來之前,拿下黎陽。

“若無黎陽之糧,軍心盡散。軍心散則你我身敗名裂,法主兄高才,好自為之!”楊玄感在給李密的加急軍書中,聲淚俱下地寫道。

情況萬分危急情,李密絕不願自己的英名和夢想俱化為流水。因此,他動員士卒,對黎陽城發動了更猛烈的攻擊。

在激烈的戰鼓聲中,叛軍再次迫近黎陽西牆。李密顯然總結了第一波攻擊失敗的原因,這輪攻擊,他指揮得很慎重。所有兵馬幾乎是齊頭並進,不給守軍任何單獨擊破的機會。走在隊伍最前方的,當然還是擔任掩護任務的盾牌手。他們依舊光着膀子,只有樹枝編就的巨盾做武器。但是,每一面巨盾上都塗滿了濕泥。

黎陽城夾在黃河和永濟渠之間,地下水源豐富。隨便找一個地方挖下七尺,都可以挖出井水來。這一點,曾經擔心敵軍切斷城內水源的李旭和宇文士及很清楚,組織進攻的李密也很清楚。

李密不光把濕泥用在了盾牌上,很快,雄武營的弟兄們就意識到了敵將的高明之處。但對他們來說,這絕對不是什麼好消息。“他***,李密這個王八蛋,這種臟招,虧他想得出來。”張秀指着城下的敵軍,氣哼哼的罵道。

在他手指方向,數以萬計的民壯,光着膀子,用草袋抬着濕泥,越過本隊兵馬,無視頭頂上落下來的羽箭,快速沖向黎陽城牆,衝上魚梁大道。

守軍毫不客氣地將數百名民壯射死在半途中,黑色的濕泥落在地上,與紅色的血混在一起,一堆堆甚為醒目。沒被羽箭射中人卻絲毫不肯停步,抬着草袋,嘴裡發出絕望的吶喊,繼續沖向目的地。

“噗!”第一波衝到黎陽城下的民壯丟下泥巴,轉頭,繞過本方攻擊陣列。第二波繼續衝上來,在前人的屍體和血跡上,蓋住一層厚厚的泥巴。第三波,第四波,第五波,前仆後繼。弓箭手射得胳膊都軟了,卻不能阻止泥漿在城牆下和魚梁大道上延伸。城牆下到處是跑動的民壯,時間在無窮無盡、反反覆復的搭箭、拉弓、鬆手的過程中流失。攻擊着的梯隊越來越迫近城牆,通過民壯與守軍之間的“消耗戰”,他們獲得了充足的準備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