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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李密對黎陽城發起第一波攻勢那一刻起,旭子就意識到了敵軍的舉動不對勁兒。

他可以嘲笑李密的沽名釣譽,也可以嘲笑叛軍的裝備低劣,但他決不敢輕視給叛軍出謀劃策之人的智慧。事實上,旭子心底有一種直覺,自己的授業恩師楊老夫子就隱藏在對面的軍陣里。眼前這場黎陽攻防戰,就像當年師徒之間的一場小考試,是師父對自己學業的一場檢測。只是當年在上谷郡,考試通過與否的彩頭不過是幾句褒獎,或者不痛不癢地打幾下手心。而今天,師徒兩人之中卻必然有一個要付出自己的性命。

旭子不知道夫子是希望自己通過這場大考,還是通不過。他只能靜下心來,認認真真地應付。楊夫子當年不經意間聊及的一些戰術心得,還有那本筆記上的所有類似戰例,逐一被他從內心深處翻出來,帶着幾分激動在眼前溫習。幾個經典戰例翻過後,他敏銳地判斷到,西城外的進攻可能是一個陷阱。隨着敵軍第一波攻勢的結束,這種感覺在他心中愈發強烈。以叛軍目前窘迫境況,黎陽城對他們涉及生死存亡,他們應該不顧一切來爭才對。而李密的舉止卻太從容了,從容到令人無法相信其真實的地步。

所以旭子在叛軍第一波攻勢結束後,就悄悄地走下城頭,奔向了黎陽城另一側。他不放心,他需要親自再將其他幾側城牆的防禦再檢查一遍,結果,在東城門口,他恰巧迎上了蜂擁而入的叛軍。

敵軍的細作和自家的弟兄擁擠在一起,分不清旁邊的人是敵是友。而殺入城內的叛軍卻不管這麼多,揮動着橫刀,他們將擋在面前的所有人砍倒。東門下的士兵們哭喊逃命,在那一刻,他們已經絕望。但在下一個瞬間,勇氣又重新回到了他們心頭。

“弟兄們,把城門堵住!叛軍入城,大夥都沒好活!”亂作一團的雄武營兵士聽見有人在背後大聲喊。緊接着,他們看見了自家主將那桿大纛旗。親兵營的弟兄們像一堵牆般,牢牢地扼住了城門口的官道。在他們中央,自家將軍手持角弓,每箭必射一名敵軍倒地。

“李志、韓建,帶人封鎖街道兩側,有亂跑亂撞者,殺無赦!”李旭穩住頹勢後,立刻下達了第二條命令。他身後的兩個親兵旅率快速帶人沖向了街道兩側,趁着混亂,將自己人和敵軍一併擋在街道中央。

跑動的新兵沒勇氣衝撞主將的親衛,不得不停住了腳步。背後的叛軍卻毫不留情,舉刀將他們砍倒。這種不分敵我的暴行很快激起了公憤,在有心人的鼓動下,新兵們的求生慾望再次戰勝了恐懼。

“弟兄們,轉身殺回去啊。他們入了城,全城殺光!”幾個機靈的親兵在人群中大喊。

“弟兄們,殺賊立功,就在今日!”站在李旭身邊的張秀、周大牛等人齊聲高呼。“李將軍來了,咱們不會敗!”

“李將軍,李將軍來了!”雄武營的老兵吶喊着,轉身殺了回去。纛旗下,站着的是年齡比他們小,但數度與他們共同進退的李郎將。有他在,雄武營就不會輸,大夥的封侯夢想就不會破滅。功名但在馬上取,有多少男兒是做着這樣的夢想成為大隋驍果。但在入伍後,無數軍中前輩卻告訴他們,大隋朝注重等級,注重門第,寒門出身的子弟如果不依附於人則難以出頭。在他們對自己的人生瀕臨絕望時,李將軍以自己為例子告訴他們,那些全是騙人的假話。男人只要努力,肯定有出人投地的機會。因為在三年之前,李將軍的境況比他們還窘迫,家世比他們還寒微。而現在,他卻是大隋朝的虎賁郎將,是許多豪門子弟都做不上的五品高官。

有主將在鎮場,混在新兵中的細作們便無法掀起更大的風浪。很快,他們或被叛軍自己殺死。或者因為衝動本陣,被親衛們無情地執行了軍法。剔除了毒癰後的雄武營重新恢復了力量,堵在內城門附近,寸步不讓。敵我雙方開始在城門下膠着,叛軍一時無法擴大戰果,雄武營一時也無法重新奪回城門。

僵持了數息之後,李旭就發現了城牆上的混亂狀態。他立刻派出張秀去向宇文士及求援。當對方帶着援軍趕來後,雄武營慢慢獲得了戰場上的主動。作為後備隊的四個團驍果們的戰鬥力和裝備本來就比混編後的新兵強上許多,宇文監軍又非常及時地控制住了城牆上的局勢,在城頭守軍的支援下,大隋官軍漸漸將叛軍推出了內城門。

“弟兄們加把勁兒,把他們推出去!”雄武營的老兵們吶喊着,一波波向叛軍發動反擊。來自眼前和頭頂的雙重壓力迫使叛軍不斷後退,片刻之間,半個瓮城易手。見到敵軍力乏,雄武營弟兄們鬥志愈發旺盛,爭先恐後地向前,眼看着就要接近外側城門。

“大牛哥,大牛哥,我又砍倒一個!”錢小六的聲音在瓮城內回蕩。他是跟着周大牛從汝南郡去投驍果的,本想着博一個功名,光宗耀祖,誰料到去了遼東後沒幾天,就被打成了苦囚。遼東之戰後,他和周大牛一道被張秀從苦囚中挖出來重見天日,並成了主將的親衛。

“美,美死你個小娘養的!”周大牛小聲嘀咕,忌妒得心裡直冒酸水。將大夥的鬥志激勵起來後,主將李旭就停止了身先士卒的衝殺,帥旗的位置也相應地從最前方移動到衝鋒隊伍的中間。作為將軍大人的親衛隊正,周大牛自然不能丟下主將不管,像錢小六那樣和普通士兵一起去搶戰功。但他又無法忍受近在咫尺的功勞就這樣溜走,氣得雙眼冒火,恨不能將錢小六揪回來與自己換換位置。

臨入親衛團之前,親兵校尉張秀大人曾經親口對他說過,郎將大人喜歡身先士卒,所以作為親衛,他們的訓練要比普通士卒嚴格得多。同時,立功的機會也遠高於其他人。眼下雄武營大部分旅率都是監軍或主將大人的親衛出身,就是此言最好的明證。周大牛記得,從城門口的戰鬥開始到現在,錢小六至少向他炫耀了五次戰果。斬首五級的戰果報上去,此戰結束後,錢小六的職位決不會比他這個老大哥再低。

突然,周大牛感覺到自己一方的攻勢滯了滯。緊接着,他就看見幾隊全身包裹着鐵皮,只露出兩個眼睛的步卒逆着人流衝進了瓮城。擋在他們道路上的人,無論是叛軍還是雄武營袍澤,都被他們撞翻在地。一直衝殺在最前方的錢小六來不及後退,被三把碩大的環首刀同時砍中,連人帶兵器斷成了數截。

“小六子!”周大牛覺得心裡像被扎了一樣痛。錢小六是他從小玩到大,一起橫行鄉里,一起打架,一起被打的同伴。眼睜睜的看着對方慘死在面前,這種打擊他實在無法承受。

提盾持刀,周大牛不顧一切向前衝去。踩過幾具屍體,橫刀潑出一片金光,重重地砍在了一名叛軍的肩膀上。耳畔只聽見“咯”的一聲,銳利到可以將馬頭從馬脖子上一刀砍下來的大橫刀卻只砍透了敵軍的鎧甲,陷在敵兵的肩頭,無法再深入半寸。說時遲,那時快,受了傷的叛軍士卒手中的厚背環首刀一掄,硬生生地將周大牛的兵器砸成了兩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