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也許是因為身處戰場之上的緣故,此刻旭子的六識甚為敏銳。秦叔寶的目光剛掃過來,他立刻就從沉思中收回了心神。“我們剛才過於輕敵,所以才損失慘重!”他故作輕鬆地笑了笑,向秦叔寶建議,“如果接下來的戰鬥中盡量不與敵軍接觸,未必就輸於了他!”

“但也未必會勝,對面這支隊伍是瓦崗精銳,沒那麼容易潰散掉!”秦叔寶點點頭,回應。他並沒察覺到對方臉上的笑容不自然,也沒察覺到李旭在無意間於話中強調的是“他”而不是“他們”。以騎射亂敵的戰術他也考慮過,騎兵的速度快,跑起來後羽箭很難將其射中。如果一直在移動中對射的話,騎兵們應該能達到以一換三的戰損比例。按以往與流寇作戰的經驗,當損失超過一成半,對手就會潰敗。但對面是瓦崗軍,通過剛才的那一輪交手所了解到的實際情況,秦叔寶不敢保證自己麾下的精騎肯定比敵人作戰意志頑強。

“既然如此,我等不如以不變應萬變。管他對手是誰,讓他進得出不得就是!”李旭又想了想,建議。這才是他最想說的話,“山中無糧,他們貿然衝進去等於自蹈絕地。我等只要還像原來一樣牢牢扼住出山路口,即便是瓦崗軍亦未必能掀得起什麼風浪。”

說完,他抬起頭,帶着幾分熱切看向秦叔寶的眼睛。這是一種非常穩妥的戰術,就是有損於主將的個人顏面。採用這種戰術的另一個好處是他可以暫時不面對瓦崗軍那名主帥。那個人的本領他見識過,佩服至極。當年旭子做夢也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會與他對壘,而今天,他心中絕對沒有必勝的把握。

“也好,我們任由他們進去吧!”秦叔寶又向對面的山坡掃了一眼,不甘心,但無可奈何。“重木帶着具裝甲騎旅斷後,其他各旅緩步外撤,放敵軍入山!”他低聲命令,然後毅然撥轉了馬頭。

“未戰先退,你們兩個這就叫未戰先退,避敵如虎!”羅士信大聲抗議,用槊柄將地面搗得咚咚做響。他胯下的白馬也被主人的動作調動起血性來,前蹄騰空,“唏溜溜”一通咆哮。但眾將士都已經打累了,不想再繼續這沒有任何把握的戰鬥。羅士信一個人嚷嚷了半天,發現大夥都不肯附和自己。只好地調轉戰馬,氣哼哼地跟在了具裝甲騎身後。

“一場小衝突而已,現在說勝負,還為時尚早!”負責領兵斷後的獨孤林故意拉緊韁繩,走到羅士信身邊,笑着安慰。

“反正,沒等分出勝負來,咱們就夾着尾巴逃了!這事情要被父老們聽到了,咱們還不被人家笑死!”羅士信不斷回頭,恨不得敵軍趕快追過來,大夥好能找到返身接戰的借口。令他失望的是,瓦崗軍顯然也失去了繼續纏鬥下去的興緻,任由官兵在自己眼前溜走,從頭到尾不做任何阻攔。

“敵軍人數是咱們四倍,戰鬥力又強,硬攔他們,咱們得不償失!”獨孤林順着羅士信目光的方向看了一眼,繼續補充。

他看見瓦崗軍中那名銀甲白袍的主將正向自己這一邊凝望,彷彿那些戰馬踏起的煙塵中藏着無數玄機。煙塵緩緩升起,隔斷了敵我雙方的視線,獨孤林將頭扭回來,心中好生迷惑。

“他們與山上的流寇匯合了,數量就會增加兩倍!”羅士信不停地揮舞着長槊,槊鋒山路邊的野草盪得四下飛濺。

“他們如果真的和山上的流寇混在一起作戰,才是找死!”獨孤林笑着搖頭,一語道破李旭和秦叔寶二人心中的玄機。瓦崗軍是可與齊郡官兵一較雌雄的精銳之師,但山上的其他流寇可是驚弓之鳥。兩伙人走到一起,戰鬥力卻未必加倍。相反,流寇們低迷的士氣反而會影響瓦崗軍的鬥志。但敵軍的主將會那麼傻么?從對手方才的表現上來看,獨孤林有一百二十分的把握確定瓦崗軍不會讓自己一方如願。

瓦崗軍的行為的確不可以常禮揣度。第二天一大早,齊郡和北海聯軍剛剛將出山的唯一道路堵死,瓦崗軍的使者就來到大營門口。同來的還有二十名壯士,押着二十多名昨天在戰場上救下的郡兵輕傷號,還抬着十幾名因為傷重無法走路的郡兵。

使者在中軍大帳見到秦叔寶後,上前半步,拱手為禮。“瓦崗軍使者謝映登拜見秦督尉。昨天打掃戰場,我軍救出了十幾個身負重傷和二十幾個傷勢不太重的齊郡兄弟,因為當時天色已晚,所以不得不留他們在軍中住了一晚上。今天聽說貴軍移師父于山口,所以一併給秦督尉送了回來!”

“多謝你家將軍美意,今日之恩,我齊郡子弟必將有所回報!”秦叔寶從座位上站起身,拱手還了一個平揖。他的臉有些紅,昨日為了避免更大的損失,他沒有檢視戰場就下令大夥撤離。今天對手卻將所有傷號救下後給禮送而還,這種行為與其說是大度,不如說是在示威。

“秦督尉莫要客氣,這回我瓦崗軍受人之託前來救援同伴,得罪之處,實屬於不得以!”謝映登笑了笑,回答。他身穿一襲藍衫,頭頂一個儒冠,比起傳說中殺人不眨眼的山賊,這身打扮看上去更像一個四處遊學的書生。特別是在笑起來之後,陽光一下子寫了滿臉,連大帳中的緊張氣氛都被瞬間沖淡了三分。

“此人好像在哪裡見過!”望着對方那幅洒脫的笑臉,旭子心中暗道。翻遍記憶所有角落,他知道自己不曾遇到這麼年青的一個朋友。對方看上去太年青,甚至比自己還小許多。但那笑容卻似曾相識,特別是偶爾之間流露出來的自信,彷彿很久以前就曾在自己身邊一樣。

“謝將軍哪裡話來,久聞瓦崗軍乃天下至銳,我等能當面討教,實乃人生大幸!”秦叔寶微笑着落座,彷彿堂下站得是一位多年不見的故交。瓦崗軍是他出道以來遇到的最強勁敵手,昨天在沙場上雙方難分勝負,今天在口舌之爭上,他亦不想落後別人半分。

“秦督尉客氣了。瓦崗軍不過是一夥沒了活路的苦人,情急拚命而已,怎稱得起精銳二字。倒是督尉麾下的騎兵,真可謂無堅不摧,當者披靡。”謝映登又拱了拱手,臉上的表情、肢體動作和口中的話語都透着一股子謙虛。

“謝將軍過謙了。昨日之戰,我齊郡子弟未占絲毫上風。貴軍進退有度,秦某甚是佩服!”秦叔寶擺了擺手,舉止大度,沉穩,宛如一個好客的主人。對方來自己軍營的目的決不是為了說幾句沒味道的客氣話,只是來人不肯直奔主題,他也不得不以靜制動。

“真是無聊至極!”羅士信心中暗罵。他最不喜歡聽的,就是這些沒滋味的廢話。要戰便戰,兩軍身為仇敵,卻婆婆媽媽,羅羅嗦嗦個沒完,如果仗都這麼打,還不如回家去抱女人。

好在謝映登也不想浪費太多時間,語音一轉後,他的話聽起來便不再像先前那般入耳。特別是在羅士信等人的耳朵里,那些話簡直可用“恬不知恥”四個字來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