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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來了沒有,快點,快點,出來了沒有啊!”張秀帶着一百多名用白布捂住鼻孔的親兵,在馬群外瓮聲瓮氣地催促。

“快了,快了,校尉大人,您老等等,馬上就好,馬上就好!”馬夫頭兒興奮地叫着,聲音聽起來就像剛揀到了金元寶。數百名輔兵、苦囚手拖着草袋子,可憐巴巴地盯着戰馬的屁股。終於,有幾匹戰馬被他們盯得不好意思了,尾巴根高高地撅起來。附近的馬夫歡呼一聲,撲將過去,用濕草袋子將新鮮熱乎的馬糞接住、攢到一起、湊成一個大大的糞包,以衝刺的速度抬到了張秀腳下。

“向前送,之前向前送,李督尉在前面等着!”張秀用樹枝檢查了一下馬糞的厚度,狐假虎威地命令。兩個輔兵抬起馬糞包,飛快地跑向谷口,身影蔥蘢的樹木擋住,留下一路濃郁的臭味兒。

還沒等馬糞味被風吹散,樹影一分,幾個滿臉碳黑的士卒又跑了過來,邊跑,邊喊:“張校尉,快點兒,快點兒,郎將大人命令你快點兒,供應不上了,供應不上了!”

“快着呢,快着呢,這就拉出來了,這就拉出來了!”張秀的回答聲被此起彼伏的鬨笑聲所淹沒。

“趕快,趕快,把拉完糞的戰馬換下去,把今天還沒拉過糞的換上一批來!”馬夫頭兒一邊笑,一邊命令。

哄鬧聲里,輔兵們拉起戰馬的韁繩,將做完“貢獻”的戰馬拉到遠處的山坡上吃草。後營的將士見前方有了空地,又把另外千餘匹戰馬趕到了山谷前。

“就剩最後一千匹了啊,真的沒了!”送馬的士兵低聲彙報。

“去野地里揀,有多少揀多好。還有那毒蒿子、斷腸草什麼的,能采多少就采多少回來!”張秀不甘心地嚷嚷。

輔兵們鬨笑着跑了開去,在行軍長史趙子銘的帶領下,滿山遍野繼續尋找有毒植物。郎將大人發明了一種全新的戰術,估計不會被人載入史冊,但效果絕對一流。此招一出,高句麗人節節敗退,大隋將士也沒任何傷亡。

“什麼事啊,哪有用馬糞作戰的!下九流手法!”馬群中有穿着苦囚衣裳的人小聲詆毀。

“這叫上兵伐謀,你懂不?你管他下流還是上流,贏了就是第一流!”另一個胖胖高高的苦囚大聲反駁。

“你懂,你懂,你懂還在這當苦囚!”另一個苦囚悻悻地還嘴。數百人圍着上千匹戰馬等着收集馬糞,估計在古往今來用兵史上肯定是第一次。但大多數人卻樂此不疲,至少,用馬糞破敵的招術雖然臭了點兒,比讓他們拎着刀子上前拚命來得輕鬆。

“哼,老子當年也是周公之後,要不是流年不利.......”高個子紅着臉替自己辯解,卻惹來了一串鄙夷的鬨笑。

“你,動作利落點,馬糞都掉在地上,說你呢,大個子,挺頭豎腦的,找抽不是!”張秀的聲音從遠方傳來,打斷了眾苦囚們的口舌之爭。他有些等不及了,帶着幾個護衛親自衝進馬群里監督“籌糞”工作。在剛才替本軍計策叫好的那名高個子苦囚腳下,張大校尉看見了幾個散落的糞蛋,立刻,他高高地揚起了手裡的馬鞭。

高個子苦囚趕緊彎下腰去,也不顧骯髒,用雙手將馬糞捧了起來,“我這就揀,我這就揀,張將軍,您多包涵,您老多包涵!”

張秀聽此人說得恭敬,手中的馬鞭就打不下去了。剛剛把裝出來的怒容從臉上移走,猛然看清楚了那名大個子苦囚的臉,胳膊立刻又高高地舉了起來。

“你不是那個.......?”張秀跳開半步,身體隱在了兩個親兵中間。眼前這個手捧馬糞的傢伙他見過,正是春天時來遼東途中曾經試圖搶他和李旭行李的那名周公後人。這個“世代公卿,祖上曾經做過柱國重臣”的名門之後當時分明說是去左翊衛投奔做高官的親戚,卻不知道為何流落到了雄武驍果營中!

“見過張大人,熟人,熟人!”姓周的輔兵捧着兩手馬糞,訕訕地笑着。施禮也難,不施禮也難。他尷尬的笑聲很快把附近幾個苦囚給吸引了過來,裡面每一張面孔張秀都記憶猶新,正是當日幫着“周公子”攔路搶劫的那伙小蟊賊。

跟着張秀來的親兵們也發覺了雙方之間氣氛有些玄妙,幾個機靈一點兒的立刻把手按到了刀柄上。在整個雄武驍果營中,親兵校尉張秀的官職雖然不算高,但他可是郎將大人的親戚加嫡系。若是有姦細傷了張校尉,眾親兵也少不得受牽連。

“周公子”為人甚是機靈,見到親兵們手握刀柄,趕緊屈膝跪了下去,“張將軍,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咱們幾個本來想登門謝罪的,可您身份和咱們差了十萬八千里,一直沒法靠近您!”

“張將軍,您別髒亂手,咱們當時也是不開眼!”周公子身後,幾個小弟也陸續跪了下去。雙方現在的地位相差太大,如果張秀此時公報私仇,他們根本沒有反抗的力量。

張秀現在大小也是個吃國家俸祿的六品校尉了,一點沒吃什麼虧的小過節自然不會放在心上。見到對方手捧馬糞,奴顏婢膝的模樣,也不好再自降身份與之為難。用鞭子柄在“周公子”肩膀上磕了磕,拉長了聲音問道:“我說老周啊,你怎麼混到這地步了。早跟我說一聲,我也不至於讓你在這受委屈啊!”

“說來話長,說來話長!”周公子兩手馬糞,笑容如晚霞般燦爛。

“什麼說來話長,就是投親不着,遇友不淑對不?”張秀得意洋洋地得出結論。“把這寶貝放草袋子里去,你這麼大塊頭當馬夫可惜了,以後就跟着我。有我張秀在一天,就肯定虧待不了你!”

“那感情好,那感情好!”周公子瞬間被巨大的幸福所擊倒,屁顛屁顛地回答。四下看了看,快步跑到最近的一個草袋子旁放下馬糞,在眾馬夫羨慕的目光中,轉過頭來向張秀叉手施禮:“小的周大牛,感謝校尉大人栽培!”

“走,走,走,先跟着我收糞去。前方催的急,咱們今天破敵全靠它!”張秀用皮鞭指着馬群,意氣風發。

“小人遵命!”周大牛長揖,肅立,威風八面。

一會兒功夫,輔兵們在張秀的監督下,就又湊夠了五、六包新鮮馬糞。周大牛為了在新上司面前表現,親自扛了一大包,低着頭向前方跑去。他今年流年不利,先是半路上被人“搶”了坐騎,耽誤了到遼東集結的時間。去左翊衛投奔親戚時,又因為湊出來的禮品太薄而沖淡了本來就脆弱不堪的親情。無可奈何做了一名普通驍果,卻又走背運給分到了雄武驍果營。在驍果營時,又因為帶頭打架鬧事,被明法參軍判了苦役,和幾個小跟班一道發在苦囚團中喂馬。

此刻遇到張秀,對方能不計前嫌,立刻讓周大牛有了他鄉遇故知的幸福感。因此,他暗下決心努力表現,爭取早日博得上司歡心,好讓自己的幾個小兄弟也能脫離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