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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份圣旨从扬州走了两个半月还没到达接受者的手里,其中玄妙已经不能再用河北南部乱兵四起的借口来解释了。前来相迎的众官吏都是仕途中打了多年滚的老手,略做沉吟,便已经将这里边的歪门邪道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时值隆冬,北风如刀,却依然有人张大了嘴巴,任舌头都快被冻到了牙齿上也浑然不觉。也有人开始后悔,暗问自己这次马屁到底拍得值与不值。

“这样也好,咱们几个难得重逢,你干脆在齐郡多盘恒一段时间。反正府库里还有些余粮,不会供不起你这四千人马吃喝!”兵曹徐文靖猜到朝中有人不希望李旭能尽快得到这份任命,索性建议他顺水推舟。在他看来,拖着李旭晚赴任几个月,目的不过是为了给某些人创造控制齐郡子弟的机会罢了。可有秦叔宝、罗士信以及前通守贾务本之子闰甫在,某些人的如意算盘没那么容易得逞。况且朝廷已经把相关任命驿传给了河南各郡,某些权贵手段再通天,也不敢将两个多月前颁发出来的圣旨给吞回去了。所以李旭与其千里迢迢去接旨,不如以静制动,看那些人最后如何收场。若能将其逼得眼巴巴将圣旨送到齐郡来,也好出一出这口恶气。

“就是,李将军不妨就在齐郡等一等钦差。徐元朗在南边闹得正厉害,将军若能顺手把他给搅了,河南各郡父老必念将军之德!”王守仁为人迂阔,想问题的角度却非常实际。他是齐郡父母官,无须管东郡破烂事。眼下他需要对付的燃眉之急是避免齐郡受到流寇窥探,至于朝廷几大世家和土匪们在瓦岗山下怎么闹腾,毕竟远在千里之外,犯不着让他来操心。

“也对,李将军打了几个月的仗,也该休息片刻,至少过了年再走!”与徐、王二人持相似观点的还有户槽主薄杨元,他也是当年便与李旭有诸多交往的熟人,分析形势时难免念一些故人之情。他在看来,既然有人胆敢滞留圣旨,说明皇帝陛下对朝政的控制力已经到了可以无视的地步。既然这样,李旭还赶着去虎牢关外替已经摇摇欲坠的朝廷卖命作甚,不如先观望几个月,等等形势的最新进展。

“诸位兄台美意,小弟心领!”数语之间,李旭大致猜到了众人的心思,笑着拱了拱手,致谢。“这些事咱们改天再从长计议,眼下烦劳几位兄台先替我麾下弟兄安排住所,然后带小弟去张老将军灵前拜祭!”

“理当如此!”各怀心思的地方官员们乱纷纷地答应,停止客套,在王守仁和吴麒的分派下着手安置博陵军入驻。

张须陀和李旭等人当年练兵的校场仍在,附近的军营也都完好地保存着,各级官员又是当年裴操之大人的老班底,运作起来驾轻就熟。所以李旭无须花费太长时间和精力,很快便将手头公事安排清楚。吩咐王须拔和周大牛等人轮流值班,约束弟兄。然后,他与齐郡通守吴麒一道赶往座落于城中心的张家大宅。

“若是可能,你劝劝张公子吧。”走在半路上,吴麒叹息着向李旭建议。

“玉麟兄说得是元备么?他怎么了?”李旭听得心中一惊,皱着眉头追问。他之所以绕了个大***来历城,除了拜祭张须陀老将军的灵位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目的便是拉着张元备一道前往东郡。有这位张须陀老将军的长子在,便等于握住了一个大义的名分,无论其他人身后有多硬的后台,在郡兵的控制权上,永远没有资格和张元备相争。

“元备,嗨,难说,这话真的很难说!”吴玉麟一边叹息一边摇头。“自从老将军战没的消息传到地方后,他就像换了个人。当时我劝他再募几千郡兵,到东郡去继承老将军衣钵,他不肯听。后来朝廷来了钦差,册授张老将军为开府仪同三司,上柱国、骠骑大将军、齐国公,他也不肯上本谢恩。每天就是守在老将军灵前,整个人就像丢了魂般。既不肯给出面组织人手给老将报仇,也没心思出来支撑门楣!”

“可能元备心里有说不出的苦衷罢!”李旭想了想,低声替对方辩解。在他的印象中,张须陀老将军的长子张元备虽然经历的风雨少了些,却不是个受一点打击便趴下的孬种。其之所以一时消沉,也许是还没从丧父之痛缓过精神来。更可能是不愿授人以父丧未守,便出来争权夺利的口实。反正不应该是给流寇的战斗力吓住了,从此成了缩头乌龟。

“不清楚。反正其颓废得紧!”吴麒摇了摇头,回应。

二人在路上买了些元宝香烛,放在马背上驮着,步行来到张家老宅。因为头颅至今还挂在瓦岗寨上,老将军一时也无法入土为安,所以张家的灵堂也一直没拆,就设在老将军原来居住的正房之内。

李旭和吴玉麟将马交给张府家丁,捧着祭品在张须陀灵前以晚辈之礼相拜。脸色青黄的张元备跪在灵侧,以孝子之礼相还。礼毕,三双通红的眼睛相对,居然都说不出什么话,只听见帘外的北方呼呼刮着,吹得屋瓦上的枯草声声如泣。

半晌,李旭抹干了眼泪,幽幽问了一句,“我准备带兵前往东郡,元备,玉麟,你二人可愿意跟我同行?”

“我一定会去的!老将军当年的救命之恩,吴某没齿难忘!”吴玉麟立刻将身体挺了个笔直,大声答应。

他的武艺并不见佳,但做人的确很有胆气。当年北海遭盗贼洗劫,便是他从群寇环围中硬闯出一路来,急奔数百里到齐郡请求张须陀派兵救援。所以内心深处,吴麒对张元备的最近的行为非常不满意。恨不得想尽一些手段逼着对方与自己同行,到瓦岗山下替老将军一雪前耻。

“我父亲并不是死于瓦岗军之手!”张元备先是犹豫了一下,然后用黯淡的眼睛望向满脸期待的李旭和吴玉麟,以极低的声音回应。

“此话怎么说!”李旭大吃一惊,望着张元备的枯槁模样追问。在透过窗户纸照进来的黯淡日光下,他看见了一张苍老而憔悴的脸。比起李旭记忆中的少年英豪,眼下的张府大公子简直老了二十岁。一张面孔上皱纹纵横,曾经笔直的腰杆也弯了下去,就像一条煮熟过的虾。练武之人骨架本来就大,他的骨头却已经大到无法被皮肉包容的地步,额头前隆,两眼深陷,如果是在夜晚偶遇,真令人怀疑此人为刚从泥土中爬出来的骷髅。

“我父亲不是死于瓦岗军之手。在让我回齐郡为家母置办丧事之前,他已经料到了这一天!”张元备脸上浮起一丝凄苦,低声表白,“并非张某不孝,家父在命我回齐郡之前,便有严令在先,说一旦有什么不测,不准我出面给他报仇,也不准我继续做大隋朝的官。所以,李兄和吴兄的好意我只能心领。”

“那,那你就眼看着老将军的人头挂在高杆上任风吹?”吴玉麟忍无可忍,跳起来,指着张元备的鼻子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