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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靄盡頭,便是上谷郡的重重關山。

汾陽軍出動馬步三萬將五回嶺以東的大小出山路口堵了個水泄不通,連一隻雀兒也不肯放過。各旅兵馬輪番上陣,官兵們的喊殺聲在十里之外都聽得見。直聽得奉命前來交割糧草的各差役們血脈沸騰,紛紛表示要親自替將士們擂鼓搖旗。他們想盡一切辦法試圖靠近戰場,卻無一例外被周大牛和張江兩人帶兵攔在了山外。

“賊人狡猾得很,仗着利,那箭冷不防就射出來,百步之外就能取人性命。別人躲都來不及,爾等居然還想上前把眼兒。算了,算了,那熱鬧有什麼好看的?一旦爾等受了傷,反倒讓大將軍過意不去!拿着這些銅錢,給弟兄們路上買碗酒喝。早點回家,別讓父老鄉親們惦記着!”兩個督尉大人笑呵呵說出一番道理,順手再打賞給帶隊的差役一大串足色肉好。

差役們以往向其他隊伍運糧之時,不被人呵斥打罵已經算有福了,哪曾見過這樣通情達理的軍爺。感動之餘,自然不敢再給對方添任何麻煩,接了錢,千恩萬謝打道回府。路上被人問起前方的情況來,又不好說自己膽小,只得憑着想象把前方戰況杜撰一番,雲山霧罩吹噓。有心人聽了,只道前方打得激烈,至於激烈到什麼程度,敵我傷亡如何,一概如霧裡看花。

如是持續多半個月,戰事依然不見分曉。方官員再度遣差役押送糧秣酒肉勞軍,才一靠近山口,便又被張江給接迎住。“各位來得正好,大軍已經殺到了飛狐關下,馬上便可攻破內長城。這些山賊啊,打仗本事沒有,逃得那叫一個快!”張督尉邊說邊搖頭,對敵人的表現非常不屑。“糧草就放到外營吧,山裡邊還是進不得。有小股漏網土匪四下逃竄,一旦傷了諸位,大將軍必怪我等保護不周!”

“敢問督尉,這仗到底要打到幾時?”一名來自唐縣的老兵曹撣了撣身上的官衣,正色請教。

張江側開一步,拱手換了個半禮。笑容和藹可親,回話卻滴水不漏。“那可不好說,大夥回去儘管收秋兒。我們把賊人堵在山裡,他們自然不能再出來劫掠。至於打多長時間,您老也是當人,應該知道太行山的形多險惡。他們一個山頭一個山頭死戰不退,我們也只好一個嶺子一個嶺子攻。總不能打到一半就撤軍不是?”

“弟兄們傷亡重么?需不需我等送些草藥來?糧秣充足么?需不需要我等下次再多運一些?”兵曹大人問不到自己想知道的消息,只好換了個手法,旁敲側擊。

督尉張江也是齊郡上做過一任官差的,這裡邊的道道又豈能聽不出來?“不必,不必,謝謝您老好心。弟兄們沒什麼大的損傷,軍中糧草也足夠吃上兩、三個月。我家大帥說了,本來不需要爾等運糧的,但仗不知道要打到幾時,不能不多作些儲備。大夥還是照例,半月向這裡運一次便是。我家大人說了,這些日子承諸位的情,他都記在心裡。等將來班師後,定會有所回報!”

“都是為國效力,我等豈敢要回報。督尉大人先忙着,老朽告辭,告辭!”不知道因為天熱還是勞累的緣故,兵曹大人居然冒了一腦門子汗,拱了拱手,慌慌張張去了。

“汾陽軍糧秣充足,毫髮無傷!怎麼會這樣啊,那王須拔得到我等好處的!”令人失望的消息在有心人中快速傳播。

“姓李的號稱打遍遼東無敵手,王須拔不過一個賊頭,怎能對付得了他!”有人心虛,一邊嘆息一邊懊悔。

“咱們的人呢,咱們的人怎麼也不給個准信兒!”

“那傢伙用汾陽帶來的部屬將山口堵得死死的,誰能送出信來!”

無數雙緊握在手中的刀舉起,然後又疲憊放下。無數雙眼睛盯着飛狐關,盯着那支躲在群山之間,神秘而強大隊伍。

隊伍的主人李旭卻不像外界有心者那樣緊張。此刻,他正愜意坐在一棵千年古松下,與自己的行軍長史趙子銘手談。身邊的山坡上喊殺聲震天,一隊隊全副武裝的步卒列陣而戰,刀來矛往,空氣中卻沒有半點血腥氣。敵我雙方都是汾陽軍的士卒,他們正在各督尉、別將的率領下模擬一場攻防戰。至於傳說中漫天王麾下的凶神惡煞般嘍?兵,毛都未見一個。

執黑的李旭已經很久沒摸過這種高雅玩意,技藝明顯有些生疏。中盤未過,劣勢已現,完全靠着一股韌勁在和對方苦苦糾纏。執白的趙子銘沒有半分容讓的意思,步步緊逼,眼看着便要“屠龍”得手,就此鎖定勝局。

“已經到了這個步,將軍何不痛快一點兒。下完了這盤,咱們好重新再來過!”趙子銘將一顆白子打入黑子之間,眼看着便要讓對方首尾不能相顧。

“再等等,得饒人處切饒人,又沒有什麼大仇,何必一定要見血!”李旭笑着應了一句,黑子補在白子旁,不屈不撓將自己的缺口再度補牢。

“將軍真是好耐性!就不怕夜長夢多!”趙子銘再度落子,殺機立現。

“能不動刀,還是不動刀的好。動起來,不知道能否收得住!”李旭嘆了口氣,再度將自家防線補牢。

二人嘴裡說的話和棋盤毫不相干。卻你一句,我一句,喋喋不休。每句話結束,便有一子落下,步步生死攸關。

山外的世情也正如這棋局,自從汾陽軍離開博陵後,一些自覺受了委屈的豪門和官吏便蠢蠢欲動。指望朝廷撤換李旭的路子顯然行不通了,此人一到博陵,方上匪患就立刻消失殆盡,光憑這一點,估計朝廷就捨不得動這位能員。所以大夥只好另尋捷徑,一方面派人與王須拔、魏刀兒兩人聯絡,向對方提供汾陽軍的最新軍情。另一方面武裝自己的家丁、奴僕,試圖在關鍵時刻,命人假扮土匪在背後給李旭致命一擊。

“提!”趙子銘落子,將幾粒黑子圍死,揀下棋盤。場上局勢愈發明顯,白子已經完全佔優,黑子如果沒有奇招應對,肯定大敗虧輸。

“子銘下手夠狠!”李旭笑着誇了對方一句,然後用子補全自己剛剛被打破的缺口,再度收縮防線。

他最近的行事也如棋風一樣溫吞,彷彿一直在等待,卻從不肯讓人弄明白他到底在等待什麼?先是全盤封鎖了五回嶺,讓外界得不到任何關於戰況的具體消息,然後悄悄派人向北送了封信。

夏末,歷山飛魏刀兒應邀率二十萬嘍?南下,本以為能打汾陽軍一個措手不及。誰料在桑乾水畔被左御衛大將軍薛世雄半渡而擊,人馬折損過半。剩下的殘兵敗將全都逃到河東去了,連遠在懷戎的老巢都被薛世雄一舉攻破。

“難道你還有另一個薛大將軍幫忙不成?他可是要了你涿郡一年的收益!”趙子銘不太理解李旭的打算,一邊落子,一邊追問。

“都是朝廷兵馬,糧草落到他手裡,總比落到山賊手裡好。況且以咱們目前的實力,獨自應付不了羅藝將軍的虎賁鐵騎!王須拔那裡呢,你想好怎麼安排他沒有?”李旭先把趙子銘的注意力引開,然後趁着對方想問題時,在右上角一個不起眼方補了一粒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