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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近四萬全副武裝的官軍來對付一萬六千雙手被捆的俘虜簡直是大材小用。不到半個時辰功夫,將士們便完成了任務。除了幾個發覺大難臨頭的悍匪試圖跳河逃走,卻被早有準備的弩手射殺在點滿了火把的河岸邊外,整個屠戮過程波瀾不驚。

做完了這一切,軍司馬趙子銘命令將士們連夜拔營,將被血染紅的泒水遠遠地拋在了身後。

泒水滔滔,倒映着漸漸遠去的火把,黑夜裡,彷彿無數靈魂在波尖上跳動。老天彷彿也無法忍受這種暴行,很快下起了瓢潑大雨。雨水將河中的血色沖淡,卻無法沖刷乾淨人眼中的那抹殷紅。

“這讓我怎麼跟大將軍交代!”無力阻止殺俘暴行的王須拔一邊冒雨趕路,一邊非常懊惱的自言自語。他曾經據理力爭,但他卻拗不過大多數博陵軍和地方官吏一致決定。官吏們恨土匪毀了他們一年的勞動成果,而軍官們則像紅了眼的賭徒,很難說心中還有理智。

“大將軍不會怪你!”熟悉軍律的隨軍長史方延年低聲勸慰,“軍司馬的官職比你高得多,他沒資格違背他的命令。”

“可大將軍讓當時留下我......”王須拔氣得直搖頭,脫除重甲之後的身影顯得非常孤獨。他明白李旭之所以留下自己善後,一方面是避免自己看到孫宣雅等人的殘部被追殺而自傷身世,另一方面也是因為自己出身草莽,不會因為瞧不起那些俘虜而虐待他們。但自己卻把任務干砸了,砸到無可再砸。

“你見了大將軍,儘管實話實說!”方延年很用力抹了把臉上的水,“結果不會太糟。軍司馬也是為了大將軍!”

“我沒看出他替大將軍着想什麼來!”王須拔氣哼哼地嘟囔。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他也只能聽從自家長史的建議,在第三天中午追上大隊人馬時,以最快速度晉見李旭,把頭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如實彙報。

“趙司馬說張須陀將軍被瓦崗軍殺了,他要避免同樣的事情發生!”講述完事情經過後,王須拔忐忑不安地補充了一句。他以為主帥會暴怒,或者將軍司馬趙子銘叫來呵斥,或者命人將自己拿下用軍棍重責。但是,他卻驚詫地發現李旭沒有任何反應,彷彿沒聽清他說的話,又好像和他前天在戰場上一樣,魂魄瞬間脫離的軀殼。

他側過頭去,試圖從幾個侍衛的眼神上尋找一些提醒。更令人驚詫的事情發生了,他居然發現平素和大夥混得極熟的侍衛都呆立在帳中,臉上的表情和大將軍極其類似。

“王將軍,你先下去吧。一會大帥需要時,我再傳你進來!”還是侍衛統領周大牛最仗義,關鍵時刻拉了王須拔一把。帶着滿腹的狐疑,王別將跟在周大牛身後出了中軍帳,剛想開口向對方套一些消息,忽然間,聽見軍帳內傳來一聲令人撕心裂肺的悲鳴。

“走遠些,非得到傳喚別靠近!”周大牛紅着眼睛,將王須拔推到二十餘步外。然後快走幾步,用身體擋住了帳口。

幾名侍衛都倒退着出門,用身體將中軍帳圈住。他們誰都沒有說話,但任何想靠近軍帳的人,都被他們用手勢阻止。

“大將軍好像在哭!”王須拔愣愣地站在距離中軍大帳數十步外,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在他和很多低級軍官眼裡,冠軍大將軍李旭的形象無異於一座黑甲天神,除了令人崇拜外,幾乎已經不食人間煙火。但在這一瞬間,他發現天神落入了塵世。“大將軍哭了,他是在軍中痛哭。他怎麼能哭呢,他畢竟才二十齣頭......”

王須拔猛然注意到了一個自己平素基本沒注意的細節,身為博陵軍主帥的李旭還不到二十一歲,可以說他是少年得志,也可以說他承擔了太多不該他這個年齡承擔的東西。一瞬間,王須拔居然也感到心裡有些酸酸的,他沒有立刻返回自己的軍帳,而是主動協助周大牛擔任起阻攔其他人靠近中軍的任務。

“大將軍正在忙,如果沒有要緊的事,盡量晚些再來!”

“大將軍有急事正在處理,請您多等片刻!”他用笨拙的言辭和生硬的表情承擔起自己並不能勝任的職責,不一會兒便累得滿頭大汗。

好在這項累活不需要他做得太久,大約半柱香時間後,周大牛走了過來,再次拍了拍他得肩膀,“別跟其他人提起此事,回去準備一下,估計蕪蔞城裡的人要倒霉了!”

“嗯!”王須拔用力點頭。他當然不願意破壞自家主帥的偉岸形象,但今天的事情又實在太蹊蹺,不由得他不好奇。不僅僅是李旭,他隱約覺得,從昨天傍晚起,大半博陵軍將領的舉止都有些反常。王須拔與大夥交往了有一段時間了,彼此之間的脾氣稟性也多少知道了些。他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兇殘的趙子銘,也沒見過博陵軍的其他將領如此嗜血。

“張須陀老將軍是咱家大將軍夫人的義父。大將軍的為人處事,很多都是老將軍手把手教的!”彷彿看見了王須拔眼中的迷茫,周大牛嘆了口氣,低聲解釋。“咱博陵軍里,有十幾個將領都是張老將軍一手帶出來的。唉!瓦崗軍這回造孽造大了......”

不死不休的仇。王須拔終於深切地明白了眾人表現異常的原因。江湖出身的他知道,仇恨這東西就像火,一旦被點起來便不知道要多少血才能將其澆滅。他忍不住激靈靈打了個寒戰,為困守在蕪蔞、饒陽兩地的流寇們感到深深悲哀。

那些人會是仇恨火焰下的第二波犧牲。楊義臣老將軍從不寬恕俘虜,一向善待戰敗者的李將軍又處於盛怒中。流寇們將為自己的魯莽付出代價,雖然這代價遠遠超過了他們所犯的過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