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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沒有當年遼河上的那場大火,很多人的命運將會是完全不同的走向。至少對於李婉兒來說,此刻她不用面對着曾經讓自己心跳不止的男人硬裝出一幅從容模樣,嘴上說著言不由衷的話,肚子裡邊卻翻江倒海。

她曾經以為他死了,死於那個突然出現的流言下,帶着滿腹的悲憤和絕望跳進了滾滾黃河。為此,她偷偷地哭過好幾回,甚至在渡船上還悄悄地將幾個飯糰丟進水裡以寄託哀思。然而,他又活蹦亂跳地出現在山下,並且身邊還伴着一個傾城傾國的美女。

那個女人年齡和婉兒差不多大,除了看上去令人眼前一亮之外,身上還帶着股說不出的風韻。既不華貴,也不卑微,平平和和讓人不知不覺間便想與其接近,又不敢拿世俗的眼光去褻瀆。

如果用花來比喻女人的話,婉兒是一朵綻放的牡丹,萁兒是一株傲霜寒梅,而跟在李旭身邊走上山樑的這個女人,則是一株紅蓮,嬌艷、挺拔且不失高潔。在乍一見到的時候,幾乎半個山寨男人的呼吸都為之一滯。偏偏婉兒不能追問她到底是誰,和李旭什麼關係?這些話要問也得由萁兒來問,她現在的身份,沒有資格干涉妹婿的家務事!

可她又無法做到視而不見。雖然此刻‘使君有婦,羅敷有夫’,但作為李家的長女,她有責任捍衛妹妹的生活不被打擾。眼下風聞羅藝正在率軍攻打易縣,萁兒和六郡將士正為了他浴血奮戰。而他卻自顧伴着美人逍遙,這算什麼道理?

經歷了初見時的詫異之後,李婉兒心中的喜悅很快被怒火所取代。可當著齊破凝、王元通等故人的面,她又找不到機會發做,只好打落牙齒向肚子里吞。

李旭、王元通、齊破凝等人一上山,就沒完沒了地聊當年戰敗後的各自經歷。這些故事婉兒或者早就爛熟於心,或者已經聽王元通等人闡述過,無論如何打不起精神陪着聽。而李、王等人卻體會不到她的心情,只顧互相大笑着舉盞。

“除了你們兩個,還有誰被??人賣到北方去了,後來有沒機會脫身?”李旭放下酒盞,笑着追問。

“應該還有秦子櫻,不過他為人機靈,沒幾天就逃出了部落。不像我們哥倆,人高馬大,一看就像有力氣的樣子。所以日日被人看得緊,足足當了一年多牧奴才有機會出逃!”王元通一邊喝酒,一邊笑着搖頭。過去經歷在他眼裡都是一碟子風乾了的牛肉,可以拿出來和好友慢慢分享,把酒而品。

“其他人就不知道了。??部落很分散,互相之間交往也少。幫高句麗人作戰抓了我們的是一個部落,買了我們當奴隸的是另一個部落。後來部落之間又打了起來,把我們變成了第三家的戰利品。好在老王和我一直沒被分開,彼此之間有個照應。待熬過了最初那段苦日子,身體骨反而熬得更結實了。於是趁着他們春天搬遷,搶了馬逃走,倒也沒人來追!”齊破凝也是個大咧咧的性子,對李旭有問必答。偶爾粉衣女子為他添一次酒,他就高興得兩眼眯縫起一條線,臉上縱橫交錯的疤痕泥鰍般跳動。

“若早知道你們幾個還活着,我說什麼也會到塞外去贖你們回來!是我疏忽了,以為你們早被壘了佛塔!”李旭舉起酒盞,大聲賠罪。

“旭子兄弟,你有這份心就夠了。其實躲在??沒什麼不好,苦是吃了些,但也沒被逼着第二次征遼。否則,誰知道我們兩個倒霉蛋會死在哪?”王元通笑了笑,舉起酒盞一飲而盡。

後來的經歷就更簡單了。和所有不願意為朝廷賣命的人一樣,回到中原後,他們不敢回鄉,只好上山當草寇。好歹在護糧隊中受過正規的訓練,齊、王兩個很快便從嘍?兵中脫穎而出。然後小頭目、大頭目、分寨主,像李旭在官場中那樣,一步步往上爬。直到在一次山寨火併中,原來的大寨主中了流箭身亡。二人就順理成章地做了王屋山方圓三百里最強的山寨中第一、第二把金交椅。

“其實我們在兩年前看到過你。那時你當官當得正過癮,所以我們也沒好意思下山相認!”喝了一會兒酒,齊破凝又笑着回憶。

“什麼時候?”李旭驚詫地問。

“你上次路過王屋山,李密那廝給大夥下綠林令,讓我們務必攔住你。老齊和我好言打發走了他的信使,然後一人搬了個馬扎,坐在山頭上等你過路。然後看着你小子騎着一匹黑馬,威風凜凜。心說,咱們的旭子當了大官,還真人模狗樣的.....”

“怪不得我當時總覺得被人盯着,原來是你們兩個!”李旭大笑,一邊倒酒一邊擦眼角。這才是真正的兄弟,即便彼此的道不同,也會看着對方前行,並在心裡默默地為他送上祝福。人一輩子有幾個這樣的兄弟,無論何時都不會寂寞。

他們只管喝酒敘舊,刻意地不去提今後的路怎樣走。旭子能看出來,齊破凝和王元通二人已經選擇了河東李家為效忠對象。從眼前時局上推算,這是一個不錯的安排。河東李家樹大根深,門生故舊無數,真的舉起義旗的話,東都以西的大部分地區很快便會落入其手。而李淵也是個相對比較寬厚的人,不會虧待了從龍有功者。

齊、王兩人也不做河東李家的說客,他們相信旭子會有自己的判斷和選擇。三個人所處的位置不同,追求的目標不會一致。對於齊、王兩個來說,他們需要將自己的山賊身份洗白,並且建立起一番屬於自己的功業。而對於已經成為一方諸侯的李旭而言,功業、名聲都有了,輝煌的滋味也品嘗過了,接下來需要做的則是平安回到博陵去,保住屬於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兒。將來進而爭奪天下也好,退保一方平安也罷,都遠非齊、王兩人能夠左右。

彼此間沒有任何要求時的交情往往最熱,這種酒飲起來也更痛快。很快,三人便忘記了婉兒與粉衣女子的存在,杯觥交錯,喝得十分盡興。

“讓他們幾個發瘋去,咱們到後山走走!”李婉兒聽得實在興緻缺缺,向粉衣女子使了個眼色,微笑着站起身。

“義兄!”粉衣女子低聲向李旭請示。

“去吧!如果你吃飽了,跟柴夫人出去活動活動筋骨也好。咱們在這裡只待一個晚上,明天一早便得繼續趕路!”李旭揮揮手,大咧咧地說道。

事情已經過去多年,當時的遺憾已經慢慢變淡。偶然的重逢讓它再次濃烈起來,但李旭知道,自己的心已經滿了,再騰不出更多位置給任何人。所以,他只能把握自己,讓遺憾永遠成為遺憾。

“走吧,男人們見了酒,就像狗見了肉骨頭!”李婉兒笑着罵了一句,伸手拉起粉衣女子的胳膊。

“紅拂倒是欣賞其中的慷慨豪邁!”粉衣女子的話被山風送回來,聽得人心裡分外舒服。

兩個女人雖都非尋常脂粉,很會把握分寸。一邊聊,一邊走向後山。才行了小半個山坡,已經慢慢熟絡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