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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塞

天剛擦亮,王麻子等人就跳了起來,催促着大夥趕緊趕路。商販們都知道霫人是一個特別喜歡遷徙的民族,從弱洛水到太彌河,方圓千里內都曾經有人說見過他們的足跡。如果大夥去得晚了,說不定霫人也和奚族一樣突然間如露水般消失於草原上。倘是如此,所有人可能都要血本無歸了。所以,也沒有人抱怨王麻子毛躁,大夥就着冷風啃了塊干餅子,匆匆忙忙向北一路狂奔。

到了下午的時候,隊伍的行進速度卻不得不再次慢了下來。草原上的地勢再度發生了起伏,不像萬里燕山那樣,一座山峰挨着一座山峰。而是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緩坡,無法用雙目觀測到其盡頭。連綿山坡讓人不得不跳下馬拉着韁繩前行,馱貨的牲畜也緊繃了四肢,一步步奮力向前挪動。

按郝老刀等人的說法,這種地勢被草原民族稱作壩。不知道從何處開始,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算結束。除了去遼北秣鞨部外,其他地域只要向北走,都要經歷這一道坎兒。所以從中原過來的商隊很少走得這麼北,但越是商隊稀少的地區,大夥的賺頭可能越大。

聽嚮導這般介紹,商販們鼓足了精神,努力前行。大隋朝的賦稅不算高,但各地方的官員有各地方的斂財手段。如果商隊這次北行賺不到錢,明年個別人就可能因為完不成官府規定的雜稅也失去再度踏上草原的機會。所以,即使只有一線希望,也沒人打算半路折回去。

對於筋骨上的勞累,李旭早已麻木。跳下馬後,隨即把青花騾子背上的負擔,分了一小部分到馬身上。小狼甘羅也被他從袋子中放下來,跟在自己身邊慢慢向北爬。對於這種久違的自由,甘羅顯然非常興奮,圍着李旭身前身後挨挨擦擦,彷彿根本感覺不到爬坡的勞累。

商販們見青花騾子身上的負擔減少後,明顯力氣見足。也學着李旭的樣子,把部分貨物勻到了馱人的坐騎上。如此一來,商隊的速度又多少提高了些,至少那些馱貨的牲畜不再口吐白沫,看上去像隨時會死掉般模樣。

當太陽再一次從東南方爬出來時,李旭發現自己邁出的腳步不再發軟。眼前的荒野更加寬闊,更加蒼涼。遠山看上去更矮,頂峰處卻個個發白,顯然那是積雪的痕迹。周圍的野草不再像濡水河附近那樣高可齊腰,枯枯黃黃的,只蓋到了人腳脖子。但草叢中卻突然多出了許多小動物,肥胖的野鴿子、體態臃腫的沙雞,眼睛巨大,耳朵卻很短的怪異地鼠,不時在人眼前躍起,晃晃悠悠地逃向遠方。更遠處甚至有一大群粗頸,短尾,長着黃色皮毛的羊在悠閑的吃草。看見商隊經過,負責警戒的雄羊只是抬起帶着直角的頭,好奇地觀望。看樣子,它根本沒打算通知自己的同伴逃走。

“就在這裡休息一個時辰,讓牲畜緩緩腳力。咱們已經上了壩,下午就能趕到目的地!” 孫九與郝老刀等人碰了碰頭,大聲宣布。

“呼啦!”隊伍立刻開了鍋。年紀老的商販在草地上鋪開行李捲兒,不顧冰冷,倒頭就睡。年紀輕或體力足一些的商販,則用平生最快的速度把坐騎上被的貨物卸了下來,然後不顧牲口的抗議,跳上馬鞍,揮舞着弓箭沖向了遠處的黃色羊群。

那是黃羊,性子溫和,肉味鮮美。秋末正是其肉最肥,毛最厚實,跑得最慢的時刻。隨便打到一頭想辦法弄回中原去,那結實的短角,棕黃色帶有白毫的皮毛,都能賣上一個好價錢。

“小心些,別跑太遠!”孫九衝著遠去的人群大聲喊。他的話轉眼被淹沒在馬蹄聲中。商隊中的年青人,除了徐大眼這個根本不在乎錢的富家子弟和李旭這個根本不認識黃羊為何物的懵懂少年,誰不希望順手發一筆小財?片刻之後,營地中就只剩下了他、張三和幾個實在疲憊得無力騎馬老商販,其他人幾乎全部沖了出去。

“原來那些羊是野生的!”李旭後悔地想。欲縱馬去獵,卻對自己的射藝實在沒把握。搖搖頭,殃殃地鋪開行李捲兒。

“還在為前天傍晚的事情生氣?”徐大眼見李旭發蔫,走過來,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犯不着,有些人像狗屎,他們存在就是為了讓你感到噁心。噁心到了你,他們的目的就達到了,至於自己有多臭,他們不在乎!”

李旭被這個貼切的比喻逗得笑了聲音,面頰上立刻出現了幾條淺淺的褶皺。一路顛簸,讓他的身板瘦削了不少,皮膚的顏色更深,更粗糙,並在耳根附近出現了幾排依稀的黑毛。這讓他看上去彷彿成熟了許多,根本不像一個不到十五歲的少年郎。

“你怎麼看上去一夜間長大了許多!”徐大眼轉到李旭身前,皺着眉頭看了看他。伸出拳頭來,捶了捶他結實的肩膀,戲問。

“是么?早上沒洗臉的緣故吧!”李旭傻呵呵地笑着,目光中,卻多出了很多複雜地東西。他非常欽佩徐大眼的目光之銳利。但昨夜自己具體想到了些什麼,他卻不願意宣之於口。

徐大眼也沒太多的興趣來研究李旭的變化,他的目光很快被遠方傳來的喧鬧聲吸引了過去。出獵的商販們運氣不錯,才半柱香不到的功夫,已經有人打到了一頭家犬大的小羊。放在馬背上,正高興地向回跑。而其他人顯然將目標定在被驚得開始高速飛奔的壯年公羊身上,呼喝着,拚命催促坐騎飛奔包抄。

羊群顯然沒有與人類作戰的經驗,慌亂地向遠方逃竄。很快,就有幾隻體力稍差的成年羊脫離了隊伍,驚叫着向兩側逃去。這更合了追獵者的心意,馬背上,商販們彎弓搭箭,一箭接一箭向獵物急射。

“你們不去打獵?那黃羊皮是做靴子的上佳材料。 穿在腳上,又輕,又暖和!”不知道什麼時候,九叔走了過來,站在兩個少年的身邊低聲詢問。

“不想跑脫了力,反而賠上一匹馬!”徐大眼很不屑地說道。他的坐騎是一匹四歲口的棗紅駒,比商隊中任何一人的坐騎都好上許多。但算起每個人一路上步行的時間,除了幾個刀客外,徐大眼能排在第一位。為了一點蠅頭小利就不顧坐騎連日勞累的短視行為,絕對不可能在他這個愛惜馬匹的人身上發生。

“我,我不太會射箭!”李旭低聲回答。黃羊,這個名字他記住了,下次碰到時,一定要打頭大個的,把皮子硝了,託人送到老家去給父親做雙靴子。這些年為了自己安心讀書,父親從來沒提起過北上的路有多累。很多時候,在父子兩個的交談中,漫長而又孤單的商路彷彿還帶着許多詩意。

“你的馬鞍旁不是掛了把弓么?”這回輪到孫九詫異了。他曾經留意到,在整個隊伍當中,只有徐大眼和李旭用的弓能拿到檯面上。其他人手裡的弓或木製或竹製,沒一把是真可以用來作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