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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出塞

一路上,徐大眼指指點點,話語中所感慨的儘是如此大一座城池,能藏多少兵,聚多少民,囤積多少錢糧等。李旭磕睡蟲般點頭答應着,心裡盤算的卻是這麼大一座城市,如此茂密的人流,在鬧市上開一家雜貨店,每天能有多少進項。二人一個顧盼雄飛地說,一個有口無心地聽,倒也配合了個相得宜彰。

“始皇帝王統一天下,大將軍蒙恬曾在此屯兵兩萬。終其生,匈奴不敢南下而牧馬!”徐大眼跳下馬,指點着一座破舊古廟說道。那座廟宇香火聊聊,大門上的漆都斑駁脫落了,與周邊熱鬧的景色相對照,愈發顯得凄涼。但當地百姓卻不嫌其寒酸,凡路過廟門者皆下馬緩行。就連沿街擺攤的小販,也盡量不靠近寺院門口。

“蒙恬,他不是被二世皇帝殺了么?”李旭跟着跳下馬背,低聲問。逛了半天街,他終於和徐大眼找到了一個共同的話題。

“惜未死於異族之手!”徐大眼聳聳肩膀,嘆道。身邊跟班一樣的李旭與他性格相差甚遠,對這個總是心不在焉的悶葫蘆,徐大眼早憋了一肚子無名火。但整個商隊里只有這麼一個讀過書的人,他再不滿意也只能遷就。

小李旭卻沒時間聽他的長吁短嘆,剛剛跳下馬背,他的目光就被遠處一個雕樑畫棟的雙層小樓吸引了過去。那座樓通體被彩漆刷成了亮色,裡邊隱隱傳來絲竹之聲。門口走近走出的,皆是些衣着光鮮的豪客,一個個面色紅潤異常,彷彿每個人都剛剛成交了一筆大買賣般。

“一座青樓而已,有什麼好看的!”徐大眼低聲喝道,望向同伴的眼神更加多了幾分不屑。

接下來,李旭的回話就把他的眼珠子都氣得掉了下來。

“青樓,不是彩漆的么?怎麼起了這般古怪的名字?裡邊賣得什麼貨,茂功兄可願前去一觀!”李旭扯着馬韁繩,一步步向前湊。

“不賣貨,只賣笑!”徐大眼氣得哭笑不得,上前一把拉住了他。

“賣笑?”李旭楞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了青樓原來就是窯子,一下子臉又紅到脖子根上。

“難道上谷郡民風竟質樸如斯么?你連娼館都沒聽說過!”徐大眼實在無法忍受同伴如此孤陋寡聞,聲音不覺提高了數分。

李旭則又扭過頭去,不再與他說話。徐大眼以為自己說重了,惹得他心中着惱。剛欲把話題岔往別處,李旭卻猛然回過頭來,紅着臉,拉了拉他衣袖,說道:“張大叔、杜疤瘌、王麻子他們,他們都去青樓,不,被青樓邊上的一個老女人扯到胡同里走了!”

“他們是市井群氓,手頭有了閑錢,不幹這點事情,還能幹什麼?”徐大眼跳上馬背,沒好氣地說道。“咱們快點走,這些地方實在污人耳目!”

李旭見同伴突然間變得極不開心,只得跟着跳上坐騎。豪爽仗義的孫九,奸詐吝嗇的杜疤瘌,兇橫好色的王麻子,幾天來,數十個行商小販彷彿寺院里的羅漢相,每個都帶着不同的面孔。到底哪個才是行商的真正面目,或者說,哪張面孔會成為將來的自己,他不知道,只覺得心裡空空落落的,實在迷茫得很。

街道上人流洶湧,兩個少年想快些離開也快不起來。才行得百十餘步,前方忽然一亂,所有人都擠了過去。

“打架了,打架了!”有個地痞無賴唯恐天下不亂,一邊向人群中間擠,一邊大喊大叫地給動手者加油助威。前面圍觀的百姓卻不肯配合,猛然向後一退,把地痞擠翻在地上,數只穿着草鞋的大腳丫子不由分說地踩了上去。

“哎呀,我的姥姥,直娘賊!”小地痞被踩得吱哇亂罵,爬起來想找人拚命,抬頭向前一瞅,被嚇了一身冷汗。連被踩丟了的頭巾都不敢揀,撒腿就向路邊的店鋪裡邊跑。左右店鋪紛紛關門落窗,唯恐有人趁火打劫,偷了自己家的貨物去。

寬闊的大街瞬間空蕩起來,街道正中央,兩個突厥打扮的男子揮舞着彎刀,“乒、乒、乒”衝著幾個小商販亂砍。被追砍的商販雖然人多,卻沒有趁手的兵器。只能拿着貨郎擔子,邊抵擋邊逃。有人胳膊上已經見了彩,貨物也落了滿地。得了勢的胡人卻仍然不肯放過,一邊砍,一邊用漢語高聲喝罵:“找老子要錢,老子是你們皇帝的客人,你懂不懂。你們皇帝都不敢找老子要錢,誰借給你的膽子!”

胡人不講理,這是邊郡百姓的共識。所以買賣貨物,很少與有人過往的胡兒討價還價。一口價報出後,你愛買就買,不賣就請便。絕不會把自己的貨物交到胡人手中,給他先看貨後付錢的機會。而這幾個商販估計是從南方遠道而來的行商,根本不懂得與胡人做買賣的規矩。被胡人白拿了貨後試圖討回錢來,因而被惱羞成怒的對方追殺。

“住手!”李旭扯着嗓子喊了一句。雖然臨出發前父母一再叮嚀叫他路上別管閑事。但眼看就有人要命喪當場,他立刻把父母的囑咐丟到了耳根子後。

一聲喊完了,李旭才想起今天自己出門時沒帶防身的短刀。那兩個胡人倒也聽話,放棄了被追殺的小販,獰笑着走了過來。

策馬逃走,顯然已經來不及。有徐大眼在身邊,李旭也不想過分被人小瞧了。雙手一撐跳下馬背,彎腰就去路邊揀磚頭。如此繁華的街道上哪裡找得到殘磚爛瓦,慌亂之中,不知什麼人在他手裡塞了根門栓。李旭虎吼一聲,掄起門栓沖了上去。

街道中央,徐大眼早已和兩個胡人打做了一堆。他憑手裡的一根馬鞭子,居然擋住了兩柄彎刀。再得李旭不要命般跑上前助戰,徐大眼愈發神勇,一根馬鞭掄得嗚嗚生風,轉眼間就讓兩個胡人臉上開了花。

那兩胡人臉上吃了徐大眼的鞭子,不小心後腰上又挨了李旭的悶棍,氣得哇哇亂叫。周圍百姓看見兩個胡人吃虧,立刻給兩個不要命的少年大聲喝彩來。

“好!抽他,使勁抽他!”

“好,砸,砸他爺勒蓋!”

隔着門縫,百姓們大聲叫好。

兩個胡人在中原混了一年多,漢語比家鄉話還熟悉。久戰兩個少年不下,又聽到百姓的喝彩聲,被激得惱羞成怒,步伐一變,刀光下立即生了寒。

這才是胡人博命的招術,方才欺負幾個小販,在胡人眼裡不過是鬧着玩。如此一來,場上形勢登時逆轉,徐大眼手中皮鞭軟,不方便招架,被彎刀逼得連連後退。李旭雖然拿了根門閂做兵器,他卻沒經過名師指點,舉手投足皆不成章法,只能憑着一股子狠勁亂掄。

“啪!”徐大眼的皮鞭與彎刀相遇,被攪做了數段。與他放對的胡人見了便宜,快速旋身,彎刀如匹練般斬向他的手臂。正在抵擋另一把彎刀的李旭見勢不妙,放棄自己的對手,掄起門閂直抄追殺徐大眼那個胡人的後腦。

“碭!”門閂被胡人用彎刀隔開。兩個胡人一前一後把李旭夾在了中間,徐大眼撲上前相救,早已來不及。眼睜睜地看着兩把彎刀奔向李旭的雙膝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