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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襄和白道兩城中的守軍加在一起不到五千,而兩城中的王族眷屬總數接近三萬!如果羅蠻子帶領虎賁鐵騎,夥同李仲堅一道從戈壁灘深處殺過來,幾乎所有伯克以上的突厥貴族都要面臨妻離子散的命運!這怎麼可能?!長生天怎會任由這種慘劇發生在阿史那家族頭上!莫賀咄拒絕相信始必的判斷,他屈膝下跪,拜伏在始必的病榻前,像當年一樣祈求:“大哥,你又騙我對不對?這只是一個猜測對不對?你已經派了人過去防範羅蠻子的這一手?你已經派了拔也古葉護去回援對不對?”

始必沒有回答,只是伸出乾枯地手掌,愛憐地摸了摸莫賀咄頭頂,對他表示安慰。得不到肯定的答案,阿史那莫賀咄用力抹了一把淚,猛地站了起來,大聲喊道:“你既然猜到了,為什麼不派兵回援!你們怕羅蠻子,我不怕,我帶着自己的部眾殺回去救老婆孩子。我自己去!”

所有人都將頭轉過來,盯着他,就像盯着一個瘋子。阿史那莫賀咄被眾人的目光看得愈發憤怒,推開距離自己最近的二哥阿史那俟利弗,厲聲說道:“好,我說到做到,決不食言。你們等我的消息,要麼我死,要麼將大夥的妻兒老小全部奪回來!”

“莫賀咄,你到哪裡去奪!”始必終於開口,伴着粗重的喘息和劇烈的咳嗽,“我,我,咳咳,咳咳,我如果能,咳咳,咳咳.......”話說到一半,他張開嘴巴,黑色肉塊和紅色的血漿噴了滿床。

阿史那莫賀咄嚇壞了,趕緊收住腳步,回頭幫始必捶肩抹背。大薩滿設圖第三次送上朱紅葫蘆,始必苦笑了一下,輕輕用手將其推開。“沒,沒用了。咳咳,咳咳,這,這是長生天的旨意,咳咳,咳咳,誰,誰也違抗不得。我不拖延了,越拖越難受!”

一干王庭重臣聽見始必說出如此喪氣的話,個個哽咽出聲。眼見這位半條腿已經踏入長生天懷抱的大汗雖然平時對人苛刻了些,但總體上還算是一個非常仁慈的主人。自從他即位後,很少誅殺重臣,也很少謀奪屬下的財物和草場。大夥本來以為跟着他可以重建突厥人昔日的輝煌,卻沒料到長生天根本不給他足夠的時間!

“擦,擦乾!”始必抹乾嘴角的血沫,以可汗的威嚴命令。“咱們突厥,突厥男人,流血不流淚!”

眾臣子答應一聲,用力抹乾眼睛。始必疲倦地笑了笑,繼續道:“人早晚都有蒙受長生天召喚的時候,我先走一步,在那邊等着你們。你們好好輔佐阿史那俟利弗,讓他做最賢明,最英武的大可汗!”

咳出的身體內淤血之後,他的呼吸反而變得順暢,臉上也慢慢有了生命的光澤。大薩滿設圖知道始必可汗已經到了迴光返照階段,悄悄給眾人打了個手勢,示意大夥誰也不得再質疑始必的決定。眾伯克、葉護、梅祿們強忍住眼淚,舉手立誓,承諾拚死保護阿史那俟利弗的威嚴,永生不悔!始必可汗了卻了一樁心事,輕鬆地笑了笑,拉住阿史那莫賀咄,向眾人叮囑道:“咱們突厥人,向來是傳位於強者,而不是傳位於不懂事的孩子。你們,你們做個見證,我傳位給俟利弗,俟利弗蒙受長生天召喚後,必須將汗位傳給莫賀咄!”

緊握住莫賀咄手臂,不准許他表示謙遜,“莫賀咄蒙受長生天召喚時,再將汗位傳給我的兒子什缽,就這樣一代代傳承下去,不要爭,不要搶,挨着個來!”

“謹遵大汗之命!”眾人一起躬身。

“立誓!”始必喘息了一會,低聲命令。

“我俟利弗!”“我圖設!”“我有古!”“我尼師圖!”眾貴胄們紛紛以手撫胸,以蒼狼的血脈和祖先的名義立下誓言,永遠不違背今日的承諾。始必滿意地點點頭,整個身體緩緩地軟倒於氈塌上。他慢慢調整呼吸,慢慢積累體力,當自己覺得體力又充沛起來後,再度睜開眼睛,低聲說道:“莫賀咄,你不要質疑我的勇氣。戰死是最簡單的事情。這世界上,很多事情比戰死,戰死難,難得多!”

“大哥,你不要說了。我相信你做事有自己的理由,我相信你!”阿史那莫賀咄狂喊,大顆大顆眼淚落在始必乾枯的手背上。這次南征,他把妻子兒女全部留在了白道牧場。羅蠻子素有殺神之名,虎賁鐵騎抵達之日,也就是他和妻子兒女永別之時。從此天上地下,再不能相見。

“擦了!”始必抽回手,沉聲命令。

阿史那莫賀咄不敢違抗,用衣袖擦乾大哥手上和自己臉上的所有淚痕。當他做完了這一切,又聽見始必低聲解釋道:“那,那李仲堅既然敢跟羅蠻子一道,一道去偷襲,自,自然已經算好了時日。當咱們發現上當時,無論怎麼向回趕,肯定,肯定已經來不及了。我,我已經命令拔也古中途轉向定襄,但,但拔也古北返後,就,就失去了消息!”

即便是用最快的戰馬一刻不停地向定襄回撤,將士們在途中至少也需要五天時間。始必發現三路來自涿郡的援軍皆為虛兵時,李仲堅、羅藝等人從張家堡至少已經走了七天以上!兩個時間加起來,始必最早能派出回救定襄的援軍也要在李仲堅出發後十二天以後才能抵達。而有十二天的時間,已經足夠騎兵從涿郡到定襄郡走一個來回了!

阿史那莫賀咄先前是情急失智,在冷靜下來後,已經明白自己即便插上翅膀飛回定襄去,也無力將殘局挽回。至於拔也古失去消息的原因,他睜着眼睛都能猜得到。虎賁鐵騎和博陵精銳能將有備而來的阿史那骨托魯一舉擊潰,拔也古星夜兼程趕到二人面前,也就是頭送上門的傻狍子。

“你明白了!”始必見莫賀咄不再說話,低聲詢問。

莫賀咄用力點點頭,沉聲道:“大哥。我明白了。你做得完全正確。接下來還需要我做什麼,你儘管吩咐。我一定能夠做好!”

“待會兒!”始必的笑着叮囑,“從我這出去後,洗乾淨臉。別讓你看出你的心情來。然後”他抹了下鼻孔,將滴出的血藏在掌心,不給人看,“然後你告訴那些可汗、埃斤們,就說你從我這求到了情,明天一早便可帶領他們先行撤回草原。咱們突厥,突厥狼騎,負責給所有人殿,殿後!”

“嗯!”莫賀咄咬着牙答應。他不知道始必為什麼這樣安排,但他相信大哥之所以這樣做,是為了整個突厥王庭。

“帶,帶他們走雲中,先,先到乞伏泊休整。然,然後在分散回家!”始必喘息着,繼續補充。

“嗯!”莫賀咄的眼睛裡瞬間閃過一道寒光,宛如雪峰上的萬年冰川般冷酷。乞伏泊位於定襄以東,靠近雁門郡與涿郡的邊界。那裡的所有草地都為阿史那家族的專用牧場。准許各部族到乞伏泊附近休整,表面上等於給了各部一個喘息的機會。但萬一拿下定襄後的羅藝和李仲堅兩個誤解了各部族聚集在乞伏泊附近的意思,各部族便只能自求多福了。

始必揮了揮手,示意莫賀咄退開半步。將自己的臉露出來,目光看向阿史那俟利弗。“俟利弗,你,明天待莫賀咄與各部族撤離後,就將狼騎全部收攏起來,緩緩向馬邑退。不要進入馬邑城,劉武周不可信。過了馬邑,過了馬邑後,你立刻帶領部族先向北走,先渡過紫河,再繞向榆林。別,別回定襄,別去和羅藝爭。他和李仲堅的根基不在那,你不爭,最長不過半個月,他們也得退走。你別理睬羅蠻子和李仲堅,告訴大夥別想老婆孩子。老婆可以再娶,再搶,孩子可以再生。你們到黃河拐彎處,到黃河拐彎處,陰山下去。去那裡休整,放牧,活着。只有保住了咱們的武士,那是咱們突厥復仇的根基!”

“五年之內,只要我還活着,就一定殺回來報今日之仇!”阿史那俟利弗上前半步,信誓旦旦地保證。

“不要太急!”始必輕輕搖頭,“這次,我便是因為太心急了,才會失敗。殺,殺人,不一定要自己動手。中原,中原的豪傑們互相之間,還不知道要打多少年。你,給他們提供戰馬,給他們提供鎧甲。必要時,借給他們兵。不要吝嗇,讓他們自相殘殺。當他們的英雄都倒下後,才是咱們再度進入中原的機會!”

“我知道!”阿史那俟利弗大聲回應,“讓他們做突厥手中的刀,讓他們自己先消耗儘力氣。咱們在旁邊看着,給他們遞兵器,遞送火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