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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一點點變強,變烈,長槊的影子從丈余變成了短短的數寸。廝殺聲卻一點兒也沒有變弱,無數壯年男子前仆後繼,使天地間的血色愈發鮮艷。

仗打到這種地步,敵我雙方將士都殺紅了眼。防禦者踩在同伴的遺體上死戰不退,狼騎也如聞到蜂蜜味道的螞蟻般,剝掉一層又爬上來一層。謝映登、劉季真等遠道而來的豪傑起初還能尊重守將的命令,站在臨近黃花豁子的一處烽火台上觀戰。沒過多久便被慘烈的戰鬥燒得血脈賁張,抓起各自的兵器衝到了第一線。他們這些人身手矯健,投入戰鬥後,立刻將突厥人的攻勢壓了下去。但部族武士剛剛離開城頭,車輪大的石塊便接二連三地砸了過來。有些石塊沒等到達目的地便於中途墜落,將長城腳下的狼騎砸得血肉橫飛,指揮着投石車的波斯人卻彷彿什麼都沒看到般,平平淡淡地調整射程,將下一輪石彈再度發射到半空中。

每輪巨石只有兩塊,卻令守軍防不勝防。時德方想盡各種手段,試圖用床子弩將遠處的投石車破壞掉。但呼嘯的山風卻總是令弩箭失去準頭。突厥人見投石車攻擊見效,也愈發乖覺起來,派了幾百僕從舉着大盾團團圍在其周圍,寧可僕從們被高速飛來的弩箭活活射成肉串,也不肯讓投石車受到半點損害。

“***,還叫不叫人活了!”劉季真在城頭上躲得鬱悶,拄着血淋淋的長槊嘟囔。還沒等他話音落下,一塊磨盤大的石頭帶着風聲飛來,直接將其面前的城垛擊飛了出去。兩旁的護衛捨命撲上,將劉大可汗壓於身底。片刻塵煙落盡,劉季真從泥漿中爬起,抹了把臉上的血塊,指着城下破口大罵。

轉眼又一塊巨石砸來,他就地一骨碌,遠遠地滾了開去。口中污言穢語不絕,氣焰卻被打丟了八分,整個人看上去都頹喪起來。

韓建?在江湖上打滾多年,早有一些用兵心得。見到這種情況,趕緊跑到時德睿的身邊,憂心忡忡地說道:“怕是得主動殺出去,將那投石車毀了。再這樣砸幾下,弟兄們的士氣就被砸光了!”

時德睿何嘗不知道一味地消極防禦不是個辦法。但自家弟兄都奉命在營里休息,一時半會兒叫不過來。想提醒胞弟時德方下令主動出擊,又怕建議不當,反而亂了守軍陣腳。正遲疑間,又聽見謝映登低聲叫道:“出不得。那些突厥人還留着後手。你看着山谷里還有兩側的山坡上,狼騎聚了不下萬人。主動出擊,即便能毀了投石車,也難活着殺回來!”

“那也不能在這干挨砸!”韓建?憋得七竅生煙,心裡好後悔沒帶自家弟兄前來觀戰。眼下四周除了河東兵就是博陵兵,他自己想豁出去與敵人拚命,其他人也未必肯追隨。

好不容易盼到投石車休息,狼騎又蜂擁着爬上城牆。黃花豁子這段長城是臨時趕工建成的,本來就不甚齊整。被投石車三番五次地招呼,表面早已變得凹凸不平。部族武士們則充分利用了那些凹凸點,豎起雲梯,推動龜盾,爭先恐後,不死不休。

眾豪傑丟掉各種亂七八糟的想法,舉刀迎戰。雙方又是一場硬碰硬,數十名率先登上城頭的狼騎盡數被剁翻,豪傑們自己的親信也倒下了十餘個。得到喘息的弓箭手們拉開角弓,瞄準雲梯附近的武士攢射,力氣大的士卒舉起滾木?石,雨點般地下砸,在城牆下殘缺不全的屍體當中添上新的碎肉。

有名武士剛剛探出半個身體,被劉季真乾淨利落地掃掉了腦袋。噴着血的脖頸盤旋下墜。一根狼牙快速從血瀑中探出來,直刺劉季真胸口。劉季真跟蹌着後退,避開狼牙棒的尖齒。沒等狼牙棒的主人翻上城牆,他又合身撲了上去,一刀砍中了對方肩膀。

雲梯上的其他武士拋出套馬索,纏上劉季真的大腿。一邊用力拉緊,一邊藉著劉季真掙脫的力量登上城牆。上官碧跑過來幫忙,揮刀割斷套馬索。剛剛站穩的武士失去了助力,身體向後歪斜,兩腿交錯着在城牆邊緣打轉兒。女馬賊毫不客氣地推了他一把,然後擰身揮刀,隔開斜向刺來的鋼叉。

“啊!”持索武士慘叫着跌落。鋼叉的主人心裡打了個突,手上力道稍軟。上官碧側身跨步,將鋼叉引偏,緊跟着提膝蓋抬腿,一記膝錘,重重地頂在對方胯下。持叉武士沒想到眼前的女人看似弱不禁風,手段卻如此狠辣,躲避不及,疼得厲聲長嚎。緩過氣來的劉季真衝到他身邊,狠狠地一刀剁下,徹底解決了他的痛苦。

兩個馬賊頭相視而笑,並肩撲向新的敵人。手起刀落,在城頭清理出一片空間。幾名剛剛從馬道上趕來支援的河東士卒看到空隙,舉着撓鉤沿城牆拉扯,三下兩下,將一座攻城梯連同梯子上的敵人一併扯翻於地。

“快躲,小心突厥人向這裡扔石頭!”劉季真挨砸挨出了經驗,發覺城牆上的敵軍開始變稀少,立刻向弟兄們出言提醒。掀翻了雲梯的河東士卒聞言趕緊後退,避開城牆外沿,以免讓控制投石車的波斯人得到機會。

這次,令人聞聲色變的石塊卻遲遲沒有落下來。相反,城牆下響起了一陣激越的戰鼓聲。眾豪傑與守軍合力殺光眼前剩餘的狼騎,俯身下望。只見狹長的山谷中不知何時多了數百鐵甲壯士,揮舞着陌刀將城牆附近的敵軍像割麥子一樣割翻。

氣焰正盛的部族武士受到迎頭重擊,一時間做不出任何調整。順着打開的城門,更多的鐵甲壯士魚貫殺了出去,壓得狼騎節節後退。

這夥人都是軍中精挑細選出來的好手,個個以一當十。由一名身材高大的武將率領着,片刻之間便在狼騎中硬切出一道縫隙來。山谷中的狼騎再顧不上攻城,左右齊向中間壓,試圖將出擊的守軍分割包圍,趁機奪取城門。陌刀甲士們卻連綿不絕,隊伍被沖斷後很快又連接上,如一條雪地上的溪流般,從城門一直連續到陣前,順着固定的方向繼續前進。

投石車、羽箭、床弩,攻守雙方的遠程武器再次失去作用。誰也不敢胡亂髮射,以免射不中目標,反而幫了敵人的大忙。山谷中的部族武士雖然人數眾多,能和重裝甲士們相接觸的卻只有幾百個。而這幾百個幸運者,卻遠非重裝甲士的對手。往往一個照面就被砍翻,連人帶兵器一併做了甲士們的墊腳布。

踏着狼騎的屍體,重裝甲士緩緩向前推進。無論哪個試圖阻擋,都被雪亮的陌刀砍成數段。不僅突厥人和他的僕從們被殺得暈頭轉向,即便是城牆上觀戰的豪傑們也從沒見過如此兇悍的打法,一個個驚得合不攏嘴巴。半晌,才有人愕然地追問道:“那是誰,誰帶人殺出去了?”

“去年第一個登上京師城牆者!”幾名來自河東的將領傲然回答。不用直接說出名姓,提起率先攻入長安的戰績,大夥便知道此子是誰。亂世中武將最容易揚名,但在層出不窮的將星中,若論勇悍,河東雷永吉甘居第二,無人敢吹噓說自己是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