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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人們有商議不完的大事,弟子們各種各樣的小事亦接連不斷,如這個冬季或許的最後一場雪,溫柔如雨的雪。

夜幕低垂,北斗門客居別院,陸吟雪披着暗淡近不可見的月光,穿梭在冬末渺渺小雪之中,推開院門,卻見兩位師兄都在等着她。

“吟雪回來啦……”李江坐在大廳內,為陸吟雪沏上茶水。

陸吟雪也不客氣,接了過來徐徐飲下,雙眼微眯,甚是滿足的哈了一口白氣,說不出的俏皮可愛。

李江倒是早就習慣了師妹萬種風情,雖也屢屢驚艷,卻不會像旁人那般失神,等待着陸吟雪將茶飲盡,打理了一下思緒,道:“師妹,師兄有些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陸吟雪放下古色茶杯,閃着雙眸,笑道:“師兄何必跟吟雪見外,有什麼話說了就是。”

李江咳嗽一聲,避開陸吟雪的眼睛,目光穿過廳堂大門,投在混混夜色中:“我派多安於玄武谷,雖也道法不差,但平日總少了交流,今朝恰逢太虛門百年大典,天下英傑盡聚,師妹應當多多走動學習才是……”

陸吟雪尋了張椅子坐下,李江居首,廳內三人坐成了一個三角,她依舊甜甜笑着,道:“吟雪近來正在走動啊。”

李江被嗆得有些尷尬,斟酌着用詞,繼續道:“師妹難道不覺近日走動的範圍實在……實在狹隘了些么……”

陸吟雪眨眨眼睛:“沒有啊,吟雪學了很多東西呢……”

李江無可奈何,知道師妹這是在裝傻充愣,自己這般拐彎抹角的怕是不會問出什麼結果。

還好沉默的楚歌終於忍不住開口了:“你這近來每日清晨便跑到那蕭榆住處,夜深方歸,女孩子家成何體統!”雖然刻意壓制,卻也不難聽出有些激動,這對於心性中正,氣勢如山的楚歌來說乃是極其罕見的情況。

誰知陸吟雪卻並不在意,依舊言笑晏晏,自己倒了一杯茶,又開心的喝了起來,閉眼品味許久:“太虛門的茶當真仙品……”又向面色沉沉的楚歌皺了皺鼻子“我等修道之人何必拘泥男女之防?”

楚歌臉色更沉,凝得華不開。

李江卻瞅准了陸吟雪這話間機會,連忙道:“掌門曾言,我等修仙雖超於凡塵,卻也根於凡塵,紅塵因果有大道,俗世之物亦不能拋棄啊。”

陸吟雪淘氣似的撅了撅嘴巴,似乎嘀咕了聲臭老頭,而後又笑道:“我可不是人……再說了,就算要尊那凡理規矩,他未婚我未嫁,我兩在一起有何不妥?”

縱然李江飽讀詩書,才華橫溢,出口成章當兒戲,落筆成文只隨意,卻也被陸吟雪這頗為彪悍的一句噎成了啞巴,他下意識的微微側頭向楚歌看去,眼中頗有些憂色。

果不其然,楚歌聞言大怒,那尊似乎永遠風雨不動的高山瞬間垮塌,他怕案而起,怒道:“你……你怎能說出這種話!你此言將我北斗臉面至於何地!”氣喘吁吁,似乎還憋着萬語千言,卻不知從何出口,半晌又道:“整日與那蕭榆勾勾搭搭,若讓外人知曉,該如何看待我等!”

陸吟雪波瀾不驚,玉指輕輕撐在頭側,思索的神情,笑意不減:“如何看待……能如何看待,談婚論嫁正常不過,外人有什麼好說的,我與蕭……”

“師妹!”

李江生生打斷了陸吟雪的話,他嘆息一聲,柔聲道:“楚師弟心情不佳,師妹莫要在意,你先回屋休息吧。”

陸吟雪這下倒是乖巧,盈盈禮別,蹦躂着回屋去了。

大廳內只剩下李江、楚歌兩人。

“唉……師弟為何竟至動怒呢……”李江嘆道。

“我……”楚歌說不出話來,身軀有些僵硬,若綳到了極限的弓弦。

李江起身拍了拍楚歌的肩膀,平和道:“你的心思,師兄我明白,吟風師兄他也明白,你與吟雪兩是我與吟風看着長大的,我等當然也希望你如願以償,可世事不測,因緣難料,你該明白,天下間最難以把握的,便在於此。”

楚歌沉默着,像一塊石頭,倔強的石頭,他抓在椅子上的手因為用力微微顫抖,道了一聲“師兄”卻又不知能說什麼,只得沉默……

唯剩沉默。

李江拍了拍他的肩膀:“師兄話盡於此,剩下的唯靠你自行把握,塵緣滾滾,仙魔亦難明了,這或許也是你仙途上的劫數考驗,望師弟謹記方向……”

腳步聲遠去,大廳內只剩下楚歌一人,燈火搖曳,不知為何在李江走後,這座寬敞輝煌的大廳,忽然間顯得有些暗淡。

楚歌還是低着頭,保持緊握扶手的坐姿,身體的顫抖越發明顯。

廳外小雪默默的飄着,悠悠蕩蕩,帶着離別了天空的哀愁,降落凡塵的寂寞。

……

“噠……噠……噠……。”不急不躁,輕柔的敲門聲。

“師妹……睡了么……”

“沒呢,師兄進來吧。”

李江推門進去,一張書桌,一盞孤燈,一本墨跡新鮮的書,一襲青衣長裙的少女撐着腦袋,專註的閱讀。

“師妹,能與師兄聊聊么。”

陸吟雪合上書,賴洋洋的舒展身體,而後又復撐在桌上,看着李江笑道:“師兄說吧。”

李江瞥了一眼陸吟雪合上的書,封面沒有書名,唯一行細小的字藏在角落“蕭榆贈陸吟雪”。

“嘿嘿,這是我逼着蕭公子寫的,劍術心得,師兄若感興趣,等師妹看完了給你送去,可一定得小心保管,記得還我哦。”李江細微的動作沒有逃過陸吟雪的眼睛,她介紹道。

李江沒有在意,笑了笑:“太虛門第十真傳,想來定是造詣絕頂的,不過為兄比他痴長几十歲,估計錯過了這大好的學習機會。”

陸吟雪搖了搖頭:“吟雪受益匪淺呢。”

李江只當玩笑,陸吟雪與蕭榆修行年月相差不大,且不說荒獸的天資,蕭榆能超出她些什麼,就算蕭榆真的於此道大大勝過陸吟雪,門牆之隔,也不可能寫出什麼精髓贈人。

陸吟雪見他神情,知其所想,鄭重道:”我說真的。”倒是讓李江怔了片刻,提起些興趣,剛想拿過來看看,忽然止住了動作,想起自己來此初衷,自嘲的笑道:“莫名其妙被你帶過去了,先不說這個。”

陸吟雪吐了吐舌頭,因為本快要休息而去了首飾的樸素容顏若清水芙蓉,少了些俏皮可愛,多了屢清新靜謐。

“那師兄想說什麼?”

李江道:“為兄要說什麼,聰明如師妹應當猜得到。”

陸吟雪撒嬌似的搖着頭連帶微微擺動身子,道:“你不說,我怎麼知道。”

李江這次沒有開口,靜靜的看着她,耐心等待。

陸吟雪見李江這般做派也不肯退讓分毫,睜大了眼睛,賭氣式的瞪了回去,無奈在李江的安靜中,慢慢的,慢慢的,縮了回來,理直氣壯什麼的都跑到了九霄雲外。

陸吟雪縮着頭,哼了一聲轉過一邊:“討厭!討厭,你和哥哥從小欺負我!不理你了!”

李江哭笑不得:“小的時候你丫頭不肯睡覺,我與吟風天天晚上給你琴簫合奏,每次都哄到大半夜,還常常返來複去,醒醒睡睡,搞得我們焦頭爛額,而且每夜聽的曲子不能重複,我與吟風把世上流傳的曲子幾乎奏了個遍,最後還得每天思索着自己編,忙了三四年。長大一點終於不用聽曲了,卻不知從哪裡看了些亂七八糟的話本,整日想着俠客英雄,亂世佳人,拉着我與吟風一會扮刺客,一會演土匪,這還算好的,有時候連個人都混不上,演什麼馬啊狗啊老鼠啊……老鼠……你說我兩七尺男兒給你演老鼠,天啊往事不堪回首,我們是怎麼挨過那幾年的我都忘了……還說我們欺負你,你個混世魔王,沒良心的小狐狸。”

李江本沒想說這些個破事,卻不知為何對着燭光,對着桌子另一邊已亭亭玉立的紅顏,念念叨叨的,說了很多,說著說著自己愈發投入笑得開懷。

陸吟雪撐着腦袋,亦對着燭光,看着李江,眼神迷離飄渺。

李江說了許久,嘆了口氣,唏噓不已,回過神來目光又聚焦回現實,落在了陸吟雪身上,總覺得有什麼事情沒做,想了想,第二次,忽而記起來此初衷,用力的錘了錘腦袋,真不頂用。

“師妹……為兄光顧着嘮叨了,還得跟你說正事。”

陸吟雪游離的思緒被李江輕輕喚回。

“師兄說吧。”

“唉……其實說起來……也不是什麼正事,師妹莫怪為兄,為兄只想問師妹一句為什麼。”

“楚師兄么……師兄你知道,我對楚師兄……”

“不,不是楚師弟,為兄想問的,是蕭榆……師妹方才廳中所言,可是當真?若是為了回絕楚師弟,便實在有些過了。”

陸吟雪收回了撐在桌上的手,坐直身子,深深吸了口氣:“師兄,真的,吟雪願意嫁給蕭公子的。”

李江楞了許久,顯然,自認了解陸吟雪的他並沒有預料到這個回答。

“師妹,還是那句話,為什麼……你與蕭榆不過認識多久……”

陸吟雪低下頭,嘴角噙着隱隱的,不同於以往的笑意。

“師兄知道師妹並不是人……”

李江奇怪道:“這與此時有何干係?”

“有些事情,縱然是看着吟雪長大的師兄與哥哥也是不會明白的,吟雪不是人,總有些不同的地方,與師兄你難以說清……但吟雪對蕭公子並非玩耍作假。”

李江沉默良久,緩緩嘆了口氣,向陸吟雪房間的某扇窗子,看了一眼,搖搖頭,柔聲道:“師妹抉擇師兄不會幹涉,想來吟風也不會,此事言至於此,師妹……開心就好。”

李江沒再逗留,推開門走了出去,雪還沒停,李江負着手,踱步盪回房間,沒再往某個角落看上一眼,只有隱約的嘆息,散在風中。

那個角落裡,楚歌見我雙拳,黑暗中,看不清面容……

不甘么……也許是的。

青梅竹馬,竟為何比不上數日相識,他不甘……

多年來的守護凝望,竟為何抵不得某一刻的莫名相視,他不甘……

但是,除了不甘,只有不甘,只剩不甘……

然而不甘……

又能如何呢。

雪花落地,似乎也有微微一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