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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榆沉浸在夢中,不願醒來,但刺骨的寒冷一遍一遍沖刷着他的身體,歸於黑暗前,那段似有似無的模糊記憶也帶來了隱隱的牽掛,總之,一雙眼睛緩緩睜開。

蕭榆的身體已疲憊不堪,但不知為何神識卻迴光返照般漸漸清醒,他睜開眼,但還是一片黑暗。

是否已經死去,這裡便是九幽么……

蕭榆不知道,但至少,他再次感覺到了空乏的身體,感覺到了四周的冰寒所帶來的刺痛。

大約還是活着的,蕭榆如是想,然而,這是哪裡……

身邊傳來了一聲嚶嚀,有什麼東西微微動了一下,蕭榆想轉過身去看看,但躺倒在地的他沒有一絲一毫的力氣,連指頭也無法稍作動彈。

於是就只能這麼靜靜地躺着,除了那雙眼睛,已與死人無異,蕭榆幾次嘗試吸納靈氣來補充真元恢復體力,可他發現,這還不知道是哪的地方,竟然靈氣全無,與周圍冷而深的黑暗一樣,死了一般,這讓他不得不再次懷疑自己是否已經死了,這是否只是世俗里傳說中,那折磨遊魂的地獄。

若真如此,這該是多麼殘酷的刑罰——黑暗、冰寒,無法動彈的身體究竟要忍受多少寂寞與孤單。

孤單,這個異常熟悉而且曾經相伴了他多年的詞彙,如今提起似乎又有了一些新生的涵義,那是每每想起大約不能再見的李靈漪時,忽如其來的沉重苦痛以至窒息。這不同於以往任何一個時候,不是兒時瑟瑟林風,沙沙樹葉的後山黃昏,也不是修道之初似乎不見希望的寂寞旅程,這是一種難言以甚至於沒有源頭的情緒,蕭榆從未該受過,但他知道,這是他在想李靈漪了,很想很想,想再見她,哪怕一面,想再聽她,哪怕一言。

記得簫子楊在以往即興而發的早課里曾給蕭榆介紹過一首世俗廣為流傳的詩——《那一天》:

那一夜,我聽了一宿梵唱,不為參悟,只為尋你的一絲氣息。

那一月,我轉過所有經輪,不為超度,只為觸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我磕長頭擁抱塵埃,不為朝佛,只為貼着了你的溫暖。

那一世,我翻遍十萬大山,不為修來世,只為路中能與你相遇。

……

在以前的蕭榆看來,單就文字而言,這首詩稀鬆平常,其中的涵義也並不深奧,當時早課只覺既然師傅提到了便囫圇記下,而此刻,他似乎開始明白,那隱藏在並不深奧的詞義之下,深深的情緒,看不見摸不着卻輕易讓人刻骨銘心,至死難罷。

蕭榆喃呢着,其實根本無力發出任何聲音,精疲力竭後沒能得到任何補充的身體已再也無力支撐,四周的冰寒不帶任何情緒的刺入骨髓,濃濃的困意再次襲來,蕭榆迴光返照的時間似乎耗盡了,漸漸模糊的意識隱約感覺到,這一次或許真的不會再醒來,本以為無畏的心湧出了恐懼,那因不甘與牽掛而帶來的恐懼。她,是否也如此的想念着他,若他真的不在了,她是否會陷入這深沉的孤獨中不能自拔,蕭榆害怕,害怕留她孤獨生活,他終於明白了,李靈漪在分開那一刻眼神的涵義,比起後知後覺的自己,李靈漪早已體會到了這份孤獨,她是那樣的害怕……

眼皮愈發沉重,但蕭榆死死瞪着,不願閉上,然而沒了身體的支撐,神識終究迅速衰弱。他似乎又一次感受到了後背的動靜,不知是否幻覺,然而本就看不到任何東西的黑暗更加模糊了,世界好像要混為一體,化作一片沒有邊際的混沌……

溫暖……好像有什麼東西溫柔的包圍了他,輕輕的,小心翼翼的,讓他恍若浮在雲中,泡在泉里,渙散的神識竟開始歸攏,被四周的嚴寒沖刷得僵冷若冰的身體中,一股暖流漸漸散開,蕭榆的手無意識的微微動了一下,閉合的雙眼再次睜開,於是他看到了一雙盈蘊秋水的眸子,寧靜、柔情還有……淡淡的羞澀,繼而發現,那傾世的紅顏,似乎有些朦朧的臉龐離着自己竟如此的近,她的面頰浮着兩抹飄若流雲的紅暈,他們雙唇相接,柔軟的,微微顫抖。

真元自口中度入蕭榆體內,他空空如也的身體,如乾渴的土地終於迎來了雨,神識穩定下來,體溫恢復驅走了寒意。蕭榆像忽然意識到了什麼,想要有所動作,然而無奈的發現,那吻着他的女子早已施法禁錮了自己,她紅着臉,眸中的嬌羞難以遮掩,卻衝著他俏皮的眨了眨眼睛,眼中飽含的盈盈淚水,似乎就要滴落下來。

這一吻如此漫長,直到微微冰涼的淚光終於撒在蕭榆臉上,他重獲自由的雙手才一把抱住了臉色已開始發白的女子。

“陸……陸姑娘……”蕭榆抱着陸吟雪久久難言,“此地沒有絲毫靈氣,你……你……唉……多謝陸姑娘救命之恩。”此時多說已無意,只能剩下一聲感謝。

陸吟雪躺在蕭榆懷中,慵懶的扭了扭身子,似乎在找一個舒適的位置,猶若一直蜷縮着的溫順小貓,可聽了蕭榆這話,水目一瞪,秀氣的拳頭狠狠砸在蕭榆胸口。

“你混蛋!混蛋,混蛋,混蛋……”

蕭榆醞釀的感情頃刻間稀疏散盡,愣愣問道:“什麼混蛋……”

陸吟雪哼了一聲,指了指自己撅得老高的小嘴:“人家都和你,和你……那樣了,你怎麼就記得什麼靈氣啊真元啊的……你混蛋!”說著又往這廝胸口錘了一下。

蕭榆哭笑不得尷尬無比,只覺臉上發燙,想來已是紅得通透,艱難道:“咳……咳……陸姑娘……生死攸關,這地方沒有靈氣,你這樣度了一半真元給我,卻是把自己置於何等兇險之境。”

陸吟雪那便宜的怒氣來得快去得更是飛快,眨眼之間又嘻嘻笑着,縮在蕭榆懷中,兩隻手絞着發梢:“沒事的,跟着你不會死的。”

蕭榆可沒有她這般輕鬆,只覺自身難保,他連命都是陸吟雪救的,哪有什麼本事去保護她,微微一嘆,只是立刻又堅定道:“無論如何,陸姑娘至少死在蕭榆後面!”

陸吟雪玩夠了自己的頭髮,又去扯蕭榆的髮鬢,笑道:“公子還不知道,但是吟雪知道,公子是有大本事的,決計不會死,縱然真要死,至少也得天翻地覆,來個三界浩劫什麼的,哪會像現在這般輕易。”

蕭榆被陸吟雪逗得失笑,陰鬱的心情開朗了幾分,又忽而想起個事,問道:“對了陸姑娘,你怎麼會在這?”

“和你跳下來的呀。”陸吟雪似乎是說著家常一樣,輕鬆得沒心沒肺的一句話,卻讓蕭榆再次怔住。

他想起了昏迷前那包裹着他的溫暖,現在想來大約便是陸吟雪的懷抱……

蕭榆久久看着笑得如孩子般的她,這次沒再說類似於感謝之類蒼白的話。

“嘻嘻,公子喜歡上吟雪了吧,吟雪不要太多報答的,以身相許就好了,出去之後記得讓蕭首座去北斗門提親哦。”陸吟雪閉上眼睛,享受着蕭榆的懷抱,伸出手環過他的腰,也緊緊的抱住了蕭榆。

蕭榆顯然被陸吟雪這話震得不輕,木木半晌才反應過來,連忙道:“不不不……陸姑娘說笑了,說笑了。”

陸吟雪轉過埋在他胸膛的頭,看着他,狡黠笑道:“吟雪可是認真的,公子就是喜歡我,不然為什麼抱着吟雪這麼久不放。”

蕭榆大汗,之前思緒紛亂確實沒有意識到,現在一看情況果真大大不妥,可即便如此,他卻也不敢把陸吟雪推開,倒不說陸吟雪現在有多虛弱,雖然度了一半真元給蕭榆但陸吟雪剩下的真元只在當前看還是相當可觀的,可蕭榆看她架勢只怕自己一放手她決計是寧肯後腦勺落地也不願起來的,於是只得繼續抱着,尷尬更甚。

陸吟雪笑得愈發開心,眼中閃着奸計得逞的得意光芒,道:“怎樣,吟雪說對了吧,公子的聘禮可不能太輕哦,否則岩機老頭不會放人的。”

蕭榆被她逗樂了,笑了笑,而後笑意滿滿收斂,看着她沉默了許久,深深呼吸,鄭重道:“陸姑娘的心意,蕭榆無上榮幸,可……終究無福接受了。”

陸吟雪仰頭看着蕭榆,臉上俏皮的笑容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濃濃柔情,她伸出手撫在蕭榆臉上,蕭榆渾身一僵,終沒有拒絕。

“公子是念着李靈漪姐姐么,或是黃星蘭姐姐?吟雪明白的,書上不是說了么,男子三妻四妾正常不過,吟雪能接受。”

蕭榆不管陸吟雪這話是玩笑亦或心聲,依舊鄭重道:“不是的,陸姑娘,不是這樣的。”

陸吟雪這下有些急了,撅着嘴巴,眼中已蓄滿淚水,有些哽咽道:“公子莫非真的不喜歡.吟雪么……”

蕭榆見她那泫然欲泣的可憐摸樣心中一痛,連忙道:“不不不……蕭榆喜歡陸姑娘。”

陸吟雪環着他的腰緊緊抱住他:“那為什麼……”

蕭榆嘆了口氣,抬起頭望向不知有沒有頂蓋的黑暗,忽而笑了笑。

“以前我不明白……師傅說的很多世俗詩句文章,還有星蘭、靈漪還有……陸姑娘你,我都不大明白,可現在我似乎有些了解了,我喜歡你,也喜歡星蘭,還有靈漪,還包括王師姐他們,我都喜歡,可是這喜歡是不一樣的……對陸姑娘的,星蘭的,就跟對王彥焉師姐一樣……與喜歡靈漪的,是不一樣的,陸姑娘你明白么?”

陸吟雪看着蕭榆,緊緊咬着嘴唇,雙眼泛紅,終於忍不住幾聲哽咽,而後死死抱住蕭榆,把頭埋入了他的懷裡,身體微微顫抖着,發出了嗚嗚的低吟……

蕭榆的手僵在半空,終是逃不過又一次嘆息,把懷中的陸吟雪抱住,輕輕拍打着她的後背,此時的她就像一隻受傷了的小狐狸。

因他而受傷,卻需要他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