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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還是古體詩……但殘缺的地方太多了,”李一如小聲道,“這裡粘了好些稻草和灰,我把它們都——你怎麼了?”

昏黃的燈光下,李一如看見柏靈一下紅了眼眶。

柏靈俯身,也跪坐在李一如的枕邊,輕輕伸手揭下上面的一捋葦草。

這座破廟後來應該是被粉刷過,只是現在牆皮又紛紛掉落下來,再次露出了裡面的灰磚。

這是一首用刀刻在牆面上的詩,看起來已經有了歲月的痕迹。

柏靈輕輕撫摸轉上的痕迹,眼淚一顆接一顆地滴落。

一旁李一如茫然無措地坐在那裡,愣愣地望着突然哭泣的同伴,不知該如何是好。

柏靈什麼也沒有說,只是拔出了腰後的匕首,在牆面上那些已經模糊不清的地方重新劃刻。

“莫依偎我……”李一如的目光追隨着柏靈的短刀,“我習於冷,志於成冰……”

莫依偎我,我習於冷,志於成冰。

莫依偎我,別走近我,我正升焰,萬木俱焚。

別走近我,來擁抱我,我自溫馨,自全清涼。

來擁抱我,請扶持我,我已衰老,已如病獸。

請扶持我,你等待我,我逝彼臨……

柏靈放下了刀——最後的兩句,則是李一如最先看見兩句。

彼一如我。

彼一如我。

做完這一切以後,柏靈什麼也沒有說,獨自回到了自己的鋪蓋上,然後躺了下去。

黑暗中,李一如聽見柏靈安靜而剋制的抽泣。

他有些不解地望着柏靈側卧的背影,而後又再次望向這牆面上再次清晰的詩句,即便在柏靈補全了這首詩之後,他也一樣覺得這文字看起來有些奇詭,不知道是在說什麼。

不過他大概能猜到,這可能是那兩位曾經在這裡住過的人留下的。

我逝,彼臨。

他又看了看不遠處的柏靈。

次日一早。

牧成醒來,精神大好。

在外這麼久,他已經很少這樣踏實地睡過覺了。

柏靈和李一如都已經醒了,兩人端着碗,正坐在自己的鋪上喝粥,牧成問他們粥是從哪兒弄的,李一如指了指門口——和昨晚一樣,要喝粥得單獨花錢。

牧成也直接去找門口的姐弟倆買了一碗。

天還蒙蒙亮,破廟裡的許多旅人還沒有醒,三人已經檢查了一遍各自身上的東西,告別了廟中的姐弟後,再一次踏上了旅程。

姐姐站在門口望着幾人離去的身影,總覺得昨夜和她詢問柏奕的那個小夥子,身上有種違和的氣質。

“姐,你是看上他們裡頭的哪一個了嗎?”壯漢弟弟湊過來,也順着姐姐的方向看去,“他們都還沒走遠,姐要是喜歡,我可以現在去幫你擄一個來。”

姐姐皺眉,一記手刀敲在弟弟的腦袋上,“去把他們的鋪蓋收拾了!我去後面收衣服!”

壯漢抱頭揉了揉,看着姐姐往後院去了。

收拾鋪蓋的時候,他很快發現,李一如昨晚睡的那個位置,落了一大堆灰白的牆皮。

“姐!感覺這邊還得再刷一刷!”他對着後院喊道,“牆又禿了!”

“你自己弄!”後院的聲音傳來,“我這兒也忙着呢!”

壯漢噔噔噔地跑去了後面的石頭房子,不一會兒就抓着一把刷子和一桶濃濃的石灰水走了過來,不一會兒就把那一片露了磚的牆頭重新粉刷好。

他的動作是如此之快,甚至沒有發現牆上又多了幾行字:

不要跟在我後面,因為我可能不會引路;

不要走在我前面,因為我可能不會跟隨;

請走在我身邊,做我的朋友。

……

八月下旬,柏靈一行終於到了江洲附近。

他們途中經過了好幾處城鎮,靠着李一如驚人的財力購下了三匹馬,牧成又不知道從哪裡搞來了新的路引,期間三人幾次遇上官差的突擊檢查,全部有驚無險,平安度過。

而今江洲就在眼前,路上的行人也明顯多了起來,路邊開始零零散散地支棱起茶水鋪子。

幾人下馬步行,最後停在某處露天的茶鋪外頭歇腳。

還沒有進城,幾人就已經感受到了江洲和徽州的差異。

這邊看起來要比徽州凋敝多了,路上遇到的商隊看起來也更凶,手裡的傢伙也狠戾。

正吃着面,李一如抬起頭來看向柏靈,“松青打算怎麼把信交給那個誰?”

“等進了城再說吧,”柏靈輕聲道,“現在江洲誠里是什麼情況,我也不太清楚,先去摸摸底。”

“咱們不能在江洲誠耽誤太長時間。”牧成在一旁道,“最多兩日,現在天氣就在漸漸轉涼,越往北越冷,路也越難走。”

“兩天應該夠了。”柏靈點頭,“牧大哥不用擔心,我會儘快。”

小二就在這時端上了三碗陽春麵,他聽着幾人的談話,臉色一時有些驚異,“幾位客官到了江洲,還要向北啊?”

牧成望着這小二的臉色,“怎麼了?”

“可不敢再往北邊去了!”小二做出一個嚇人的表情,“過了江,那就不是人活的地方了!”

柏靈笑了笑,“哪有這麼誇張,北境四州這幾年不是一直守得好好的嗎?”

“北境四州歸北境四州,城裡有兵當然好些,可路上匪亂多啊,”小二壓低了聲音,“更何況往年能守得住,今年可說不準呢!”

李一如抬頭,“今年怎麼了?”

小二看了看他們,有些為難地笑了笑,拇指和食指在托盤下輕輕搓了搓。

李一如學乖了,這次掏出了幾枚銅板,丟在了小二的托盤上,輕聲道,“小哥和我們講講唄?”

那小二眉開眼笑地收了錢,而後彎下腰來,輕聲道,“這事兒我也是聽過路的其他客人講的,說申老將軍這兩年越來越不行了。”

牧成叱了一聲,“這種謠言早年間就有了,都是金賊的污衊,不可信。”

“哎呀,客官聽我說完呀,”那小二連忙道,“您說的‘早年間’是七八年前的事吧?當時申將軍應召回過一趟京城,回來之後確實是好些了,但這兩年情況不一樣,我也不是光聽一個人這麼說了。”

柏靈皺起眉頭,“申將軍到底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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