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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成和李一如都跟着追了出來,見柏靈正站在那個熬粥的姑娘跟前,有些着急地比划著什麼。

“這首歌嗎?”煮粥的姐姐眨了眨眼睛,笑着道,“……也是一個在這廟裡過了夜的客人教我的。”

柏靈目光一亮,“是不是一個十七八歲的——”

姐姐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然後才小聲道,“你認識他們?”

柏靈用力地點了點頭,“能不能告訴我——”

“可以告訴你哦,但是……”姐姐指了指自己正在冒泡的大鍋,“我晚上還是很忙的,沒有時間閑聊,除非……”

“我來幫您!”柏靈主動說道。

李一如看了看柏靈,也上前一步,“啊那我也來。”

姐姐看起來很高興,目光望向牧成,“那這邊的這位大哥……?”

“不關我的事。”牧成兩手抱懷,靠在一旁的柱子上,“不要看我。”

很快,柏靈端着粥鍋,跟在那位姐姐的身後去廟前的大通鋪分粥,李一如則跟着弟弟去了廟後的一間石頭房子,那裡是姐弟倆用來放糧食的地方。

牧成靠在院子里聽雨,果然一下也沒動。

幾人忙前忙後,忙到雨停,柏靈擦了擦汗,原以為活兒應該是幹完了,卻看見姐姐又從另一間屋子裡抱着一個堆滿了臟衣服的木盆子出來。

李一如滿身大汗,正氣喘吁吁地坐在地上用手給自己扇風。

姐姐遞給柏靈一塊搓衣板,也分了她一個木盆,兩人一塊兒打了水,在廟後開始洗衣服。

弟弟到通鋪那邊去守夜,李一如和牧成則坐在柏靈身旁乾等。

“看你洗衣服也蠻手熟的嘛,”姐姐笑道,“在家也經常自己幹活兒?”

“嗯。”柏靈點頭。

姐姐看起來有點感慨,“像你們這樣的小夥子真是不多了……看看我弟弟,一頓能吃一斤米,讓他自己洗個衣服就哭爹喊娘的。”

她抓了一把皂角塗在衣服上,“他們倆是你什麼人哪?”

“是我……朋友。”柏靈輕聲道,“年長的那位老大夫,救過我的命。”

“難怪你這麼激動……”姐姐嘆道,神情一時有些寥落,她用挽起的衣袖擦了一下自己頭上的汗,“都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他們是被官差押到這裡的,當時也是正趕上下雨,所以一伙人就到了這兒來落腳——”

牧成微微顰眉,“被官差押到這裡的?”

“是啊,一對父子,都是大夫,”姐姐輕聲道,“也不知道是為什麼被當成囚犯似的押着……”

李一如眨了眨眼睛,忽然笑起來,“小時候我娘也派人掠過大夫來給我看病。”

“前幾年江洲那邊不是鬧時疫嗎,”姐姐看了李一如一眼,“他們是去那邊給百姓治病的。”

“然後呢?”柏靈關切問道。

“那時候我們還沒在這破廟裡做起這擋營生呢,”姐姐笑道,“我弟弟那會兒被山上的豪豬頂了腿,我在山裡找了半天,才背着他到這兒落腳,我前腳到,那兩位大夫後腳就進來了,一見我弟弟的傷勢,就過來幫忙,手裡的傢伙可多了——”

“你背着……他?”李一如看着眼前瘦瘦小小的姐姐,想了想外頭那個五大三粗的壯漢。

那姐姐並不忌諱,只是笑着道,“在這荒郊野嶺的地方開客棧,身上總得有點本事才行吧?”

李一如不自覺地往往後靠了靠,一旁牧成笑了一聲。

“再然後呢?”柏靈停下了手裡的搓洗,凝神望着那位姐姐。

姐姐臉上浮起紅暈,顯是想扶着兩頰,但手上的泡沫又讓她停了下來。

“那個小大夫一邊清理創口,一邊哼着曲子——就是我剛才唱的,我覺得好聽,就拜託他教我。”姐姐笑道,“後來我們在一塊兒聊天,他說這個地方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有這麼個破廟避風雨真是運氣,就是廟裡灰大,不大幹凈,要是能掃一掃做個青年旅舍也好。

“當時以為天亮就會分別的,結果前面傳來消息,說有匪徒正和官兵作戰,所以他們在這裡待了三天,才走。”

李一如已經從話里聽出了一些端倪,帶着起鬨一般的笑意望着眼前的大姐姐。

“現在想起來總覺得還是昨天的事呢。”她嘆了口氣,“我弟弟傷痊癒了以後,我還去了一趟江洲,在他們的杏林館裡幫着做了一會兒事。”

柏靈有些好奇地望着她,“那……那你和那位柏大夫……”

“這麼說吧,他們倆都已經不在這世上了,”姐姐看向柏靈,“當年江洲還有青袍匪作亂,他們倆在郊野採藥的時候遇襲,馬車滾落山崖……已經屍骨無存了。”

柏靈勉強自己做出了一個哀傷的表情,而後忽然意識到了什麼,“所以你才在這裡……?”

“我也不知道。”姐姐又低頭搓了幾下衣服,“不過既然找不到屍骨……是不是也有可能人沒死?”

“嗯。”柏靈點了點頭,“是可能的。”

“當時柏大夫說他一定會回平京的,”姐姐低聲道,“因為他還有個妹妹在那裡。”

柏靈垂下眸子,“嗯。”

姐姐深吸了一口氣,表情又輕鬆了起來,“他要是回平京,應該還是會從這邊經過吧?”

……

這天晚上,柏靈幫着姐姐把衣服都在廟後的空地里晾了起來,才回到自己的鋪位前。

壯漢弟弟已經幫柏靈鋪好新的鋪蓋,柏靈懷着重重心事坐了下來。

眼前這間破廟的一切,對她而言忽然變得有些不同。

柏奕和柏世鈞曾經在這裡歇腳,如今她也來了,只是差了三年。

這種空間上的重疊讓柏靈百感交集,一時間有些鼻酸。

她回過頭,牧成已經睡下了,李一如……正拿着一盞蠟燭窩在角落裡刨牆。

柏靈伸手按了按自己的眼眶,平復了氣息之後,她走到李一如的身後,拍了一下少年的肩膀。

“你在幹什麼?”

少年回過頭來,小聲笑道,“我發現這面牆上有我的名字,後來發現好像是首詩!”

柏靈也湊了過來,“……讓我看看?”

李一如提着燈靠近牆面。

老舊的石灰牆面上,隱隱約約地刻着四個字——

彼一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