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嫁》 琳澜亭

清瀾站起身近前細細觀看,心中一突,怔然地睜大了眼睛。

“師妹你認識?”展鵬突然激動起來,“果然如此!今日我剛好只瞧見了一個背影,穿得甚是華貴,可惜被女眷們簇擁著便沒了身影,我又不好闖進花廳裡一個個細細辨認。”

說著見清瀾仍是默不作聲,便皺了眉一臉苦意:“好師妹,快快告訴師兄此女子是哪個府上的?師兄奔波在外這些年,多半還是為了尋她!可被咱師傅嘲笑了不知多少次,這回可輪到我得意一番了。”

清瀾定下神來,轉身盯著他道:“師兄找她卻是為何?”

“找到魂牽夢縈朝思暮想的佳人,自然是上門提親了!”展鵬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嘴角微翹笑得極為暢快。

清瀾眨了眨眼睛,冷然道:“師兄,你既然瞧見了那女子的背影,難道沒注意到她梳的是婦人髮髻?”

展鵬愣了好一會兒,像是傻了一般,吶吶道:“……可是我找了她好多年……”

清瀾哭笑不得:“世上多的是女子自幼定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難道還專等你不成?”

展鵬狠狠抓了抓頭髮,突然恍然道:“師妹說得對!既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然不是她心頭所喜。像我這般人品俊秀又文武雙全,她只要知道我的痴情,說不得也會……”

清瀾見他越說眼神越亮,立即打斷他道:“師兄你是魔怔了吧!”誠然告知他道,“我不知你是何處得來的畫像。但我與她相處近十年,是斷然不會認錯的。她是我義姐,北崢的皇后娘娘,你最近也曾跟著師傅出入宮裡,難道竟不曾見過嗎?”

清瀾見師兄似傻了一般。心中暗暗嘆氣,狠心又潑了一桶冷水:“如今婧怡貴為皇后,又誕下太子殿下,母憑子貴朝野俱贊其賢德,你難道想要與當今皇上相爭嗎?何況只憑著一幅畫,她是何性情你瞭解嗎?你怎麼能斷定她沒有心中所愛?”

看見師兄臉色蒼白的模樣,清瀾不忍地轉過頭去。

聽說師兄這些年遍遊四處,怎就沒有在金國尋到婧怡?以白老的情分,說不得義母便會應允,也不會有後來一系列的事情。自己也不會作為棋子隨嫁至北崢。

不過也許自己也能尋得良人,卻未必能尋得摯愛了。

掙時掙命,有時機運也甚為重要。

婧怡如果先遇到的師兄。或許兩人還真能互有好感呢。

只是婧怡當年純真婉麗,如今在宮裡漸漸磨出了刀鋒,心性手段俱已冷厲成熟。師兄與她……

清瀾搖了搖頭。

現在說什麼都已經晚了。

瞧著師兄臉上漸漸露出痛苦之色,清瀾嘆了口氣。這個時候,與其溫言勸慰還不如冷言斷了他的念想。便撇過頭去去看畫卷。

畫裡的女子鬢髮如墨。姿容柔婉美麗,晶亮的眼神透著明朗歡快,眉頭卻有些蹙起,似是陷入了某個煩惱中。她倚立在一棵正綻放的梨花樹下,一手執書細讀,一手卻似把玩著首飾。模樣很有些出塵脫俗。

這畫風——清瀾不由睇了師兄一眼,倒是頗像他自己畫的。可是他既然都不知婧怡身份,哪裡得知她的相貌?難道是曾驚鴻一瞥便記下了婧怡的身影?

可是推算年紀。婧怡那時身形尚小仍未長開,師兄哪能推測得如此精準,怕是弄錯了吧?

清瀾剛想張口,眼神卻突然停滯在畫中某個點上。那是什麼?

“師兄,這畫是從何而來?”清瀾聲音裡莫名有些緊張。

“我畫的。”展鵬低著頭悶聲回答。

“你。哪裡看到過淑安公主的相貌?”

“我夢到的!”

清瀾無奈一把拉過他的衣袖,指著畫中女子的手:“她手裡拿的是什麼?”

展鵬略一瞥眼。便恍然大悟,有些氣憤:“師妹,師兄我已經很沮喪了。你就別在這個時候問起首飾來好不好?你若喜歡,回頭我照著原樣給你打一個便是。”

清瀾等的就是這句話,她撫著心口,小心翼翼問道:“師兄,這東西可不可以先讓小妹看看。”

展鵬心中煩躁之極,哪有注意到清瀾的異樣,隨手從衣襟裡取出隨身的物事遞給她:“師傅撿我回來的時候,我身上便帶著它,你可別弄丟了。”

清瀾雙手捧過,對著陽光細細一瞧,差點跳起來。

這可不就是前世自己送給好友的心鎖!

清瀾記得裡面是可以打開的,當時自己是放了一張自己與好友的合照。

裡面會不會還存著?清瀾覺得自己手有些發顫。

似不經意地背對著師兄,她巧妙地撥開小巧的機關,果然輕輕地旋開了。

看似純金的心鎖,裡面卻是鏤空的。清瀾懷著驚喜只略一看,便皺起了眉。

裡面是有一張微小的畫像,卻是一個微笑著的男子。

圖像已經有些泛黃不清晰了,只這男子的氣質相貌隱約有些眼熟。

清瀾突然明白過來,似乎有七八成像師兄呢!翻轉到心鎖後面,清瀾用手細細摩挲。

將東西重新鎖好,清瀾將他還給師兄,看他的神色愈發複雜起來。

聽說師兄是自小被師傅收養的,看他的模樣也並無與世格格不入之感。這是怎麼回事?

那心鎖毫無疑問的確是自己送給好友的,後面有自己設計請人刻上的花紋!

眼見問起心鎖來歷,師兄也是一問三不知。清瀾無奈地抿了嘴。

展鵬哪有心思聽清瀾問東問西,收回了東西便陰沉著臉離開了軒峻居。

清瀾這才突然想起什麼,吩咐沁雪道:“你去師傅那裡遞個信兒,讓他小心注意著師兄。若是他想進宮,讓師傅帶著他一起去。”

事情發生的突然,沁雪雖然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模樣,該聽的不該聽的都一字不差的進了耳朵。此時聽到王妃這般說法。卻有些不明白,欲言又止。

清瀾嘆了口氣:“今日你聽到的莫要向任何人提起,包括你夫君。師兄恐怕一時不會死心,若私自潛入皇宮危險太大。人道堵不如疏,還不如讓師傅光明正大地帶著他進宮,也好看著他。”想了想,又道,“若師傅問起緣由,你就把今日聽到的說給她聽。”

沁雪點頭,知道此事關係重大。便立即轉身去往別院。

清瀾扶額蹙眉,心中紛亂之極。

過了好一會兒,沁雪回來了。

她低聲道:“白老正開解展少爺呢。他說這是您師兄心中多年的執念。不管之前看著有多荒誕不經,如今好歹有了解決的機會,也算是好事。還說這幾日便進一趟宮裡。正好太子殿下也到了例行診脈的時候。”說完眼裡還帶著一抹憂色,又斟酌道,“展少爺倒沒喝酒。只是抱著腦袋悶不作聲,讓人瞧著反而怪難過的。”

清瀾暗自嘆氣。師兄的確人品出眾,平日裡也潔身自好。可惜晚了一步。

眼看時間不早了,清瀾便帶著沁雪回了花廳。

待謝過了鎮國公夫人,清瀾又命丫鬟們上了一輪王府自制的點心。夫人們用過後,便帶著王府回贈的禮盒一一結伴告辭離去。

不多時。花廳這裡人便走盡了。

婆婆那裡的幾位老夫人早就回去了,倒是王爺那裡仍舊觥箸交錯十分熱鬧。

清瀾讓王誠等幾個管事盡心服侍著,又吩咐廚房多備些酒菜送去。便自行回了軒峻居。

忙碌了半日,才從喬氏手裡抱過霖兒,親了親他粉嫩通紅的小臉,餵了一會兒便聽得外面通報王爺回來了。

見到祈峻進屋,清瀾匆忙地掩好衣襟。面色羞紅道:“怎麼這麼早回來了?”

祈峻見狀有些想笑,挑起眉不在意地掀袍坐到清瀾身邊。俯身親了親霖兒,才道:“相熟的都識趣走了,不相熟的知道我舊疾又犯,都藉故告辭了。”說得輕描淡寫。

清瀾卻多思了一層。

今日花廳裡的貴夫人們似乎也對自己不如以往殷勤了,若不是皇上和皇后娘娘這突然來了一遭,她們或許也不會久留。

真當王爺閒居後,便無法暗中掌控軍隊了嗎?皇上想收權,也是一下子能收回來的?

父子兩代的經營,幾乎如今個個將領都是被他們提拔起來的。他們固然是忠心於皇上,難道就敢忘卻昔日恩德?

如今這些將領被分散各地,正是本朝的中堅力量,隱隱依附於王府形成了一股勢力,互相扶助守望相助。

顯然這些事還是留在公公那裡的幾個閣老看得清楚明白。

清瀾乍然想起,自己夫君其實風華正茂正當建功立業的年紀,如今被冷落了固然早有預料,心裡應該也不會好過吧?看向祈峻的眼眸不禁便染上了淡淡憂色。

祈峻早抱過了霖兒,正逗弄著他。如今他抱霖兒的姿勢已很有些樣子。有些守舊的老夫子道“抱孫不抱兒”,他卻似渾不在意別人怎麼說似的。今日還當眾抱了霖兒去接幾位閣老。

只要有幾分經驗的都能看出他抱兒的姿勢十分熟練。

今日一過,穎親王爺有兒萬事足的說法怕是要落定了。

突然聽到祈峻笑罵,原來是霖兒尿溼了。

清瀾忙吩咐喬氏去換了尿布來,又幫著祈峻換下了衣物,重新整飾好後,便將今日師兄的異樣告訴了他。

祈峻先是驚訝,而後神情沉凝起來,半響方道:“如此斷了他的念想也好。”又搖頭嘆氣,“不過,依著他的性子,只怕不會輕易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