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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曲巷的粗陋少女自以為危險盡去,卻不知道,就在她轉頭的這一刻,夜雨古樹不遠處,傅家小瞎子略微側首,她腳下的黑貓,那雙碧眼同樣眯起,看向了古樹林另一個角落。

兩步並兩步很快走到了寧無心身前,低腰伸手,彷彿為了讓自己相信,也為了讓傅家小瞎子相信那一番話,高聲道:“我怎麼說也在藥鋪做過幾年學徒,也算見過不少世面,與阿幽總歸是一根繩上的螞蚱,豈會有腌臢心思......”粗陋少女脖子低過肩頭時,話音一頓。

此時的阿綾感覺自己冷靜到了極點,連昏沉的意識都無比清醒!

天地萬籟俱寂,雨打枝葉之聲被封鎖在外——早在她反叱傅家小瞎子的時候,就在琢磨了,眼下黃俞安還沒有回來,十有八九出了意外,一個重傷垂危的“寧幽”,加上顯然負傷的傅梨,正是她下手的最佳時機,就算傅家小瞎子有那弓弩,可身體血脈的增強變化,已令她有幾分自信,不說別的,出手偷襲,徹底殺了寧幽,然後逃跑,還是有很大可能性的,甚至,她覺得,若是小瞎子受傷並不那麼簡單的話,一起擊殺,也不是不可能!

小鎮學塾教的乃是為人處世,考取功名之道,先生少有講述兵法之道,阿綾當然也沒機會偷偷的聽一聽兵法詭道,自然也不知道,何為示敵以弱,何為攻其不備,出其不意。

但不妨九曲巷出身的粗陋少女通曉這一生存之道。

是以,緊緊握着的匕首再一次露出凶光,阿綾盡全力在剋制身體的興奮,如果能夠以最快的速度解決了寧幽,不是沒有機會殺小瞎子一個措手不及!

可惜,就在阿綾手肘低過腰間的一瞬,躺在泥窪里的人,突然睜開了眼!

當然,僅有一隻!

粗陋少女戰鬥經驗嚴重不足,顯然不懂“牽一髮而動全身”的忌諱。

她自以為鎮靜到了極點,其實是精神緊繃到了極點,特別在那一隻“獨眼”睜開得意瞬間,她身體一僵,即便僅有短短的一息,也足夠送她上西天了。

阿綾反應過來的一瞬間,寧無心先一刻動了,反手扣住弩箭,瞄準,扳動懸刀,“嗖——”一聲,弩針應聲射出,洞穿少女咽喉,繼而,在少女瞳孔緊縮時,雙腳一屈,就要帶着露出凶光的匕首砸在身上的前一刻,寧無心目色一冷,屈抬尚有餘力的右腳,將阿綾一蹬。

一道“咔嚓”斷骨之聲被雨聲淹沒,渾身赤紅的少女阿綾被這一蹬,翻倒在地,倒地時,一雙眼瞳縮成了一點,臨死時,意識里,僅剩下一道熟悉陌生的話——

“呵,其實我本來還想留着你的......”血脈就差一步才徹底覺醒,就這麼死了,怪可惜的,只希望,多少還有點用。

阿綾倒地後,掙扎片刻,便就咽氣了。

就算血脈不凡,卻還沒徹底覺醒,也無比稀薄,撐不了幾下,無法形成涅槃之勢。

何況,在阿綾倒地的一瞬間,濃濃雨幕的另一頭,一道弩箭直接破空而至,落在了少女心頭。

整個天地頓時只剩下窸窣的大雨之聲。

幾雙眼睛,幾種驚疑目光,不一而足。

直至一聲輕微的悶咳響起,傅家小瞎子意識到危險真正撤去,這才將隱忍在喉間那股似銹鐵的腥咸,一次性吐出來,旋即硬撐着一口氣後退,直至靠近古樹,這才坐下調息。

黑貓則竄到了一塊稍微乾淨的老木墩上。

與此同時,隱藏在古樹上的高大少年顯露身影,一陣窸窣後,少年落地。

九曲巷少女霍綾帶着那一股自以為即將成功的野望,徹底死了。

死在了這個雨夜,死在了令她恐懼到了骨髓的寧無心手中。

終究沒能逃過一劫。

赤紅的人兒倒在泥窪與雜草之中,一雙還算好看的杏眼滿滿是不可置信,滿滿的震驚荒唐,還頗有一兩分清秀的面孔上,暗紅鳳形的胎記,在黑夜中透着詭異。

黃俞安眼神有些複雜,不論是看向阿綾,還是躺在泥窪中的寧無心,乃至是傅梨。

對於阿綾,高大少年大概有一肚子的情懷沒有辦法吐露,相比於自己的長生道,相比於親弟弟的血仇,九曲巷一個粗陋少女對他而言,即便多年前確有過幾分歡喜,那又如何呢?

他自小被熏陶,而他的大道之路上,唯有至親,除此外,皆可除!

對於寧家藥罐子,震撼動容之巨已是淹沒了其他的情緒了。

回想多日前,小藥罐子找到他,問他,想不想擺脫范家,想不想除掉寧家,除掉阿綾時,高大少年表面上一副看傻子的神色,但心中卻頓時升起了警惕——老祖宗的警告言猶在耳。

寧家背後站有大人物,而霍綾則與之有牽扯,他們黃家暫時惹不起,讓他不要惹事。

一直到小藥罐子揭破他並非不知曉兄弟死因,揭破他因顧忌寧家,不敢對阿綾出手,揭破他因此而不得不入贅范家,將錯過這一次大赦時機,終身老死在這囚牢之時,他終於有了一絲複雜。

繼而,她以一副毫不在意的神情,告訴他,她能夠幫他一把,將他從泥潭中撈出來時,高大少年自然還是不信的——大道之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好與壞,想要得到,必然要先付出。

寧家小藥罐子,圖什麼!?他猜不到。

一直到終日躲藏在角落,不到深夜不敢出現的老祖宗的聲音傳來,告知他,可以一試之時——他驚住了,那大概是老祖宗,第一次白日間與他對話,他猜到,這其中必然有隱情。

特別是老祖宗告知,這或許是他願意付出的最小的一個代價,卻能得到最大收穫的一次。

而他對黃家老祖宗的話向來奉為圭臬。

從不質疑。

至此,他終於剋制不住心中那一縷渴望:如果他不知道這小鎮的來歷,不知道小鎮之外的世界是那般精彩也就算了,可既然讓他知道了,便再無法容忍自己只能在這囚牢中苦度一生,或是等到某一日,成為一枚註定難以翻身的卒子,送往那幾乎沒有生還可能的戰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