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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不是寧無心的一番話奏效了。

前一刻,還處於禦敵狀態的阿綾,竟在下一刻,忽然就溫順起來。

嗯?怎麼說呢——就像是一頭本該張牙舞爪的野獸,在突然之間收斂了利爪,而這種收斂還在不斷繼續着,一雙眼珠子里飽含的怨毒與憤怒,也一點點被她控制着,壓回心中。等她眼睛忽閃幾次後,突然就變回了那個寄人籬下的九曲巷粗陋少女。

有意思。

寧無心眉梢微挑。

阿綾而今這幅作態仍舊低劣粗陋,然而,相比於一天前,強了不只一星半點。

忍氣吞聲與隱忍不發,看似一個意思,至多差了一星半點,然則天差地別。

差之毫厘謬以千里。

正是此象。

人啊,果然是最善於適應弱肉強食的生靈之一。

阿綾,顯然又強於一般人。

這是她發自肺腑的評價。

其實誰都看得出阿綾心中魍魎心思,卻皆懶得拆穿,樂得清靜。但在場大約除她自己,剩下沒有一個人將她心態的這一番變化真放在心上。

呵呵。他們不都是從這一條路走過來的嗎?

這一系列的變故之後,阿綾再沒了一絲出格的舉動,在寧無心的示意下,她跟高大少年一齊將車內兩具屍體搬進了老廟。

說實話,從小到大,少年黃俞安聽過說不少生與死的干戈,有大有小,但見過的死人,約莫都是些垂暮而死者,如——霍家那位老太太。

當高大少年見到那兩具不過中年的屍首,也不免呼吸一促,特別在看到其中一人,乃是頗受到小鎮居民敬重的寧氏藥鋪掌柜陸青山那一刻,自以為有幾分城府的少年,手掌還是忍不住一顫。

尤其是那血腥猙獰的場面撲面而來,濃而刺鼻的腥咸氣息不可抗力地鑽入他鼻尖,繼而竄入肺腑,就算早有準備,少年仍然忍不住後退了一步——心如擂鼓震動。

其中死者,乃是少女的叔父!

正是血氣方剛的高大少年,縱然知曉世間之,事並完全是非黑即白的,也不可能僅憑某人隻言片語之詞就能概括善惡,卻仍忍不住問了個事後令他極其懊惱的問題:“陸掌柜到底是你叔父,縱然沒有血親關係,卻也一手將你帶大,你竟然真下的去手?”

少年聲音低且輕,並非質問,只是好奇,就算寧家有不可告人的秘辛,然在外人看來,嬌養着長大的寧家寶貝疙瘩,小鎮有名的藥罐子,竟真箇無情至此?

緊接着,就聽那仰頭直視天穹,深思莫測的少女,淡然道:“清官難斷家務事,你讀了這麼多年的書,先生沒教你,莫學莽夫多管閑事?”

少女嗓音里突然出現一絲笑。

再聽她道:“我殺了我叔父,你呢?殺了你親弟弟的仇人,就在眼前,你卻視而不見?不合適吧?”聲音同樣很低,也同樣是一口“涼薄”的口氣。

寧無心忽然轉頭先看着他,那淡淡的神情似在嘲諷——你有一腔熱血指責旁人,你自己呢?

黃俞安心頭忽然一陣梗塞,神情也是一變再變,一旁的阿綾,更頓時繃緊起來,有些事情的變化,有些突然之間的反應,不是而今的她能夠在剎那間掩蓋住的。

山風突如其來捲起一陣灰塵,山間蛇蟲鼠蟻在大肆活動着,驚起令人背脊發毛的聲音。

寧無心全然不在意,願意回答高大少年這個問題,也是突然興起所致,她指了指馬車上的屍體,再不提這些話,整個人又一次隱藏在黑夜之中。

懊惱之色一閃,高大少年複雜的看了一眼寧無心,心中一嘆,就像“寧幽”想要說卻沒點破的話一樣,也許她天性涼薄,可是他,又何嘗不是呢?

但內心他並不完全贊同少女的譏嘲。

少年血氣方剛終究有時限,一旦冷靜下來,整件事就不算什麼了。

況黃家老祖宗自小便給他講了太多世事,別說撫養幾年的叔父,便是有着生養之恩的人,若成了長生一路的絆腳石,也必會除之。而行此惡事者,未必就是表面上大奸大惡之人。

再者說了,“清官難斷家務事”,他一個外人,既然已經做了“寧幽”的同黨,成為了這件事情究根到底的得利者,確實早就沒資格對別人的家事指手畫腳。

說句他自己都有些細思極恐的話。

要是沒有這些人的死,那裡換的來他的自由呢?

阿綾目視一切,見到了兩人爭鋒,也見到了高大少年的懊惱,可最終,事態很快就平息下來。

少年面龐懊惱之色褪去,下一刻便鑽上了馬車。

見此,作為寧無心口中所謂的“殺了親弟弟的仇人”她這才鬆了一口氣。

曾經熱情入火的少年,卸下那副虛偽面孔後,冷的驚人,如果在阿綾潛意識中,寧無心寧老婆子等人屬於魑魅魍魎,牛鬼蛇神級別,那這高大少年便是次一級的豺狼虎豹了。

這一刻,阿綾心中除了濃濃的恨意,還有一絲不可名狀的懼意。

她這些年,到底活在一個怎樣的環境下?她身邊的人,究竟有幾個人僅有一副面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