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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侯夫人身邊的大丫頭墨根候在外廂,見明萱和明蕪出來耳房,便立刻迎了上去,“老太妃請兩位小姐過去正堂說話,侯夫人使了奴婢來請,七小姐,九小姐,快跟奴婢去吧,莫讓老太妃久等了。”

她掀開厚厚的暖簾,作了個請的姿勢,明蕪與隨侍的丫頭先出了蘊春堂。

明萱腳下微頓,回過頭去隔着影影綽綽的珠簾,看到建安伯夫人顧明茹已經躺了下來,身上蓋着的被褥皆換過了新的,方才小丫頭不小心潑灑在地上的血漬擦得乾乾淨淨,連紫金鼎爐內的熏香也換了一味更濃厚的,將屋子裡的血腥氣蓋住。

她輕輕皺了皺眉,這屋子裡密不透風的,還熏了這樣濃的香,便是她這樣身子康健的人獃著尚且覺得胸口發悶不甚舒服,更何況是一個病人......

雪素見她遲疑,忙上前扶住她手臂,“小姐,老太妃在等着呢。”

明萱輕輕點了點頭,加緊了腳步,跟着明蕪一道上了軟轎。

冬冷地滑,路並不好走,便是坐在轎中,也難免一顛一簸,明蕪滿面笑意,看起來心情不錯,她掀開轎簾看到墨根和彩蓮都在前頭引路,雪素和她的貼身丫頭碧花一左一右地跟在兩側。

她便湊近明萱,壓低聲音說道,“等下到了正堂,不論發生什麼事,姐姐權當什麼都不知曉,一個字都不要說,可好?”

明萱眼中疑惑更盛,她低聲問道,“方才在耳房,可是發生了什麼?”

明蕪的臉上便現出幾分譏誚來,“滿嘴仁義道德,豈料行事那樣陰毒狠辣,端着出身公府的高貴,做的事還不如小門小戶來得磊落。七姐姐,侯夫人想要算計你!”

她將明萱腰間的荷包解下,從裡面摸出一方絲帕來,“姐姐你看,這可是你的東西?”

上等的白綢,黑墨勾勒而就的四個大字“死生契闊”,剛毅俊挺,每個筆鋒都見稜角,這絕不是女子的筆跡。

明萱大驚失色,“我荷包里何曾有過這樣的東西!”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攜老。若是這夫妻之間的誓言,倒算得上是一段佳話,但若是在未出閣的女子身上尋出來這件物事,那便是私相授受私定終身的鐵證。

她倏然冷笑,侯夫人原來打的是這樣的主意!

大伯父不肯放棄與建安伯的這門親事,是不想失掉梁琨這個被今上信任倚仗的女婿,為的是貴妃娘娘的前程和永寧侯府的長久富貴。

明薔本是繼嫁給梁琨最好的人選,她是大房的女兒,雖是庶出,卻一直當嫡女般養在侯夫人跟前,其實也跟嫡女沒有什麼兩樣。侯夫人以為明薔定會同意這門親事,如此不僅能替父母分憂,籠絡了建安伯,還能將明茹留下的兩個孩子照顧得妥貼。誰料到明薔被寵慣壞了,上演了一出投繯鬧劇,逼得侯夫人不得不斷了這個念頭。

明萱心中暗暗想道,臘月十七那夜,明薔一定還做出了其他舉止,否則不可能被連夜送去侯夫人陪嫁的莊子上,連過年都不曾露面的,明薔這個絕佳的人選不得用,明蕪到底出身上欠缺了一些,因此侯夫人才將主意打到自己頭上的。

她不由很是忿忿,大伯母利用她,卻還防備她算計她!

這白綢上的字,想來是建安伯的筆跡吧。倘若在正堂上,侯夫人尋個借口要翻看她荷包,卻又從裡頭找到這方絲帕,梁家二老太太和東平太妃定會以為自己與建安伯早有款曲,須知,可是建安伯親口指名要她的,這便做實了她與建安伯私相授受的罪名。

雖則這門親事是鐵板釘釘會做成的,不至於鬧到外頭去,可當家的主母立身不正,將來在府中還如何立足?

老建安伯與寧靜大長公主都去得早,梁琨是被二叔與二嬸養大的,如今雖分了府另過,但梁家二老太太的權威仍在,侯夫人的設計必會令梁家二老太太對明萱不喜,失去了長輩的愛護,便是建安伯全心護着,今後行事也必會艱難許多的。

侯夫人想要利用她來維繫與建安伯的姻親,卻又要防備她將來受寵,會影響到琪哥兒和瑾哥兒的前程,所以才故意要在建安伯的嬸娘和舅母面前敗壞她的名聲,以令她受制吧?

明萱攥住絲帕的手緊緊握起,她皺着眉頭說道,“若不是九妹妹提醒,這回我怕是要吃了暗虧,這帕子留不得了,得想個法子毀去才是。”

明蕪卻吃吃笑了起來,她將自己腰間的荷包解了下來,遞過去,“來的時候就想請姐姐給看看的,我這個荷包就是見了姐姐的點睛技法覺得好看,才私底下琢磨出來的,雖繡得不大好看,但我卻還是戴在身上了。”

茜色綾羅如意形的荷包上,用點睛技法綉着喜鵲登枝,喜鵲的眼珠子雖略顯怪異,但卻已粗通了精髓,神形皆有相類。

明萱臉上神色變幻不定,抬頭望向明蕪,“九妹妹想做什麼?”

她今日身上戴的荷包恰好也是喜鵲登枝的圖樣,只除了她在底下綉了朵萱草外,竟與明蕪遞過來的這個足有七八成相似。

明蕪將那寫了字的絲帕奪過,細細疊好放回自己的荷包中去,又將那荷包繫到了明萱的腰間,整理妥貼後,她才笑着說道,“我幫了姐姐,姐姐可也要幫我一回。”

她睜着一雙瑩瑩美目,神色認真地望着明萱,幽幽說道,“彼之砒霜,我之蜜糖。姐姐不想嫁給建安伯,但我想嫁呢!明蕪是庶出女,生母又是那樣的出身,侯夫人明面上扮得賢惠公正,但其實內里卻恨我們母女恨得要死,盛京城中略有些體面的人家不會要我當正妻,侯夫人也不會真心要替我結一門好親的。”

明萱一時靜默,明蕪說的確是事實。

哪怕夕娘再有手段,進不了侯府的門,便什麼都是徒勞的,明蕪十二歲上才進的府,人人都知道她是養在外頭長大的。外室所出的女兒地位最輕,盛京城中有名有姓的人家不會求娶她當嫡子正妻,而高門大戶的庶子,則也要挑剔她生母風塵女子的出身。想來,她將來的出路若不是遠嫁出京與小吏當妻,便只有給位高權重者做貴妾一途了。

明蕪輕輕嘆了一聲,“我不想遠嫁別地,更不想與人當妾,令我的孩子將來與我一樣受人欺辱抬不起頭來。所以,七姐姐,這次機會我一定要抓住,令侯夫人不得不將我換下你,嫁過來給建安伯當繼室。”

她目光瑩瑩,閃爍着殷殷光華,“七姐姐,你會幫我的,對嗎?”

哪怕受人詬病為人鉗制,只要她成了建安伯夫人,旁人就不敢明着對她奚落不敬,她將來所生的孩子便是嫡子,縱然不能承襲爵位,也必然能靠着父蔭,得一份好的前程,這便夠了,她所求不過如此。

明萱微怔,須臾點了點頭,“你打算怎麼做?”

幫明蕪,便等於幫自己,她不可能會拒絕的。

明蕪嘴角微翹,俯身過去,在明萱耳邊輕聲輕語。

正堂內,侯夫人正與東平老太妃說著明茹的病情,她眼眶微紅,似是強忍着眼淚,“太醫說就是這幾日了,我這當娘的心裡頭難受,偏偏什麼也幫不了她,茹姐兒倒還比我堅強些,拖着那樣沉重的病體,強自撐着說要安排下後事。”

她抹了抹眼角,繼續說道,“她就是放心不下兩個孩子。”

坐在右首的梁二老太太便點了點頭,“伯爺跟我提過了,想再從你們府上繼娶位姐兒做填房,為的也是琪哥兒和瑾哥兒,有自家姨母照看着,總比外人強些,我也是這個意思。不知道親家太太打算嫁哪位姑娘過來?聽說今兒帶了兩位姐兒過來,可是在其中?”

她頓了頓,“親家太太可莫要怪我唐突,實在是琨哥兒這諾大一個府邸不能少了當家理事的人,他父母早逝,也沒個兄弟姐妹幫襯着,我這個嬸娘,不得不要託大一回替他看顧着點。”

侯夫人正等着這話,忙點頭說道,“在,在,已經使人去喚了那孩子來說話。”

她轉身衝著東平老太妃笑笑,“太妃也很喜歡那孩子呢!”

東平老太妃平靜如水,臉上什麼都未表露出來,她捧着茶水輕抿,並不接下侯夫人的話,心裡卻暗暗覺得有些可惜。她那個堂妹子在萱姐兒的親事上操了多少顆心,臨到頭了卻被大房算計了去,前幾日在輔國公府會面時已經偷偷跟自己哭過了一回,可她縱有心相幫,卻也是愛莫能助。

她心裡知道,琨哥兒其實並不似傳言中那樣可怖的,有自己護着,萱姐兒定也不會吃多少虧去。但堂堂侯府嫡女與人做填房,卻並不是件值得歡喜的事,旁的不說,上頭有兩個元配嫡出的兒子在,萱姐兒將來生了兒子,樁樁件件都要拉在他們後面的。何況琨哥兒年紀又要比萱姐兒大上十來歲,這門親終究還是不甚相配的。

這時,外頭門帘微動,墨根進去回稟,“七小姐和九小姐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