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先生，這就是您開的學堂？”

金山港棚戶區的一處角落，裴楚站在污水遍地的巷道前，看着眼前簡陋殘破的木屋，眼裡滿是驚疑之色。

“對對，就是這裡。”陸西平的聲音在裴楚旁邊響起。

“這……這也太破舊了吧！”

裴楚有些不可置信，他從劉四喜那邊回來後，就一路跟着陸西平到他開辦的學堂這邊來幫忙。

他本以為陸西平穿着體面，又能在這邊既然是開學堂，不說有一定規模，至少也應該看得過去。

只是看着眼前這地方，不由讓他有些發愣。

除了木屋門口豎著一塊木板，上面又用毛筆寫着的幾個小字——夏工學堂，裴楚再看不出這裡哪像是學堂了。

這破舊的木屋比他和方雲虎現在居住的都要差上幾分，四周的牆壁都是用粗木板歪七扭八的搭建而成，四面里有三面漏着風，房頂的茅草不少地方都風被掀開，說句不好聽的，不少人家的牛棚恐怕都比這強出不少。

唯一稍微看得過去的，便是四下都收拾得比較乾淨，雖然破舊，但並沒有一些夏工居所里那種古怪的味道傳出來。

“是簡陋了一點！”陸西平語氣中亦有幾分無奈，有些不好意思道，“這是我臨時落腳的地方，權且充作學堂，總歸是有點用處的。”

說著，陸西平當先帶路，領着裴楚朝着木屋內走去，一邊走一邊指了指左右兩邊，“左邊是教室，右邊呢，我現在住着。”

“難怪這陸先生不嫌棄住我和方叔那邊，看樣子條件真是很糟糕。”

裴楚心中想着，正在這時，一陣帶着童音的讀書聲從木屋裡面傳了出來。

“……似蘭斯馨，如松之盛。川流不息，淵澄取映……”

裴楚跟着陸西平身後，走了到木屋旁，一眼就從一個鏤空的窗戶里看到了教室裡面的場景，七八個瘦瘦小小的孩童，正對着一面淺白色的木板誦讀。有男有女，裴楚注意到甚至還有一個皮膚黑漆漆的尼格羅孩童。

淺白色的木板是用炭筆密密麻麻寫着的文字，有帝國的方塊字，也有草蟲似的聯邦語。

教室里沒有桌椅板凳，孩童們都是坐在地上，其中還有一兩個孩童一邊誦讀，一邊拿着根樹枝，在面前的一塊小沙盤裡臨摹淺白色木板上的字。

在裴楚和陸西平兩人走近後，裡面的孩童似乎聽到了動靜，頓時一個個都從地上爬起身，從旁邊的小門沖了出來，興奮地喊道：“陸先生，陸先生！”

“你們今天來得早啊！”

陸西平笑容溫和地跟眾多孩童打着招呼，又轉而朝裴楚說道，“這幾個都是附近的碼頭工人的子女，我看他們平日里無人看顧，就讓他們來我這裡。我別無他長，只能教大家多認幾個字，就是不知還能教多久……”

“原來是這樣。”

裴楚大概聽明白了陸西平用意，這裡是他暫時的居所，只是看着周圍的孩童無人看顧，才收留過來改成學堂，教人讀書識字。

“陸先生，這個大哥哥也是來跟我們一起來識字的嗎？”

一個穿着粗布長衣，梳了兩個小髮髻的女孩，怯生生地看了裴楚一眼，又諾諾地朝陸西平問道。

“對，這位是你們的裴楚哥哥。”陸西平和顏悅色地笑了笑，伸手輕輕撫摸了一下小女孩的髮髻，“小菜兒還記得我前天教的東西嗎？”

“記得。”小女孩認真地點點頭，接着伸出手指頭，似乎在一個一個比劃道：“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先生，先生，我也記得！”

“我也是！”

小女孩還沒讀幾句，旁邊幾個黑溜溜的小鬼頭跟着擠了上來，雀躍地喊道。

“好好好！”陸西平臉上笑容燦爛，溫言細語道，“現在大家先繼續溫習昨天的課，等會我再來教大家聯邦語。”

“好！”一眾孩童都很聽陸西平的話，齊齊回答完後，就一個個又鑽進了教室內。

眼看孩童們進了教室，陸西平才又轉過身，笑着朝裴楚道：“阿楚，你也看到了，好多地方破舊不堪，這幾日就勞你和我一起修補下，我怕過些時候下雨……”

“阿楚，你是怎麼了？正說話間，陸西平突然注意到裴楚神色不太對，頓時有些奇怪道。

“沒……沒什麼！”

裴楚輕吸了口氣，臉上擠出一絲笑容，“陸先生是個好人！”

“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罷了。”

陸西平搖頭輕笑，說著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你先到處看看，我把這行頭換了。這人靠衣裝，聯邦這邊也脫不了這習俗。你要不穿這一身吧，人連門都不讓你進。”

看着陸西平轉身進了房間，裴楚站在原地，一時頗受到些觸動。

他雖然有留守兒童的成長經歷，但兩個世界，時代不同，對比起來其實完全可以說是少年不知愁苦。

真正感受到生活艱難的，還是在這方世界成為力工以後。

但在金山港有活干，有飯吃，體會還沒那麼深，直到現在看到了這些孩童盤膝在地上認字讀書，他才是真的覺得這世界底層人民有多無奈和悲哀。

同時，他覺得這個時代的人身上有一股強烈的精神在感染着他。

劉四喜收攏金山港少年跟着他一起練武，或許背後還有其他想法，但至少裴楚能夠感覺到，劉四喜那份希望夏工不受外辱的本意肯定是沒錯的。

而陸西平這位同樣不知來歷的教書先生，在金山港短暫落腳就願意主動領着幾個孩童，教他們讀書識字。

兩人的所作所為，都讓裴楚感覺到由衷的震撼。

恍惚間，他似乎覺得這些人就像是他曾經讀的課本裡面走出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