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鼠疫,人類歷史上最可怕的疾病之一。

哪怕到了一百多年後,鼠疫也是和霍亂並列的兩種甲類傳染病之一,讓人聞之色變,更別說在這個醫學還不發達的時代了。事實上,鼠疫在歷史上有過三次大爆發,第二次就是中世界歐洲的黑死病,死亡率高達百分之三十,數千萬歐洲人死於這種疾病。

第三次,就是中國和印度的大爆發。

當歐洲人開始大建下水管道,開始從骯髒的環境中解放出來之後,鼠疫的發病率開始急速下降。但是在遙遠的東方,衛生條件極差的中國和印度就開始遭殃了,上千萬人被鼠疫奪去了生命……

1910年底東北的這場大恐慌,就是一次鼠疫的大爆發。

雖然剛剛抵達哈爾濱的伍連德還沒有確定,還沒有從死者身上檢查出鼠疫桿菌,但是他很清楚,這場被東北各大報紙稱為“百斯篤”的傳染病,就是日語中鼠疫的意思……

好一陣喧鬧,一行人才算是安頓了下來。

搬運行李和研究器具的苦力們都休息去了,不過伍連德卻不顧渾身的疲憊,把兩個學生叫到了身前:“先生們,我知道你們從天津到這裡已經很辛苦了,但是大家都看到了,情況非常緊急,我們沒有太多的時間可以浪費……”

聽了老師的這番話,兩名學生默然點了點頭。

傅家甸,原本是哈爾濱最繁華的區域之一。1903年中東鐵路正式通車,松花江鎮改名為哈爾濱市,作為中東鐵路附屬地的近鄰,無數的中外商賈跑來傅家甸做買賣,尋求發跡之道。很快在傅家店周圍形成了一個華人勞工居住區,各色商業店鋪應運而生。下午四五點鐘,應該正是一天中最熱鬧的時候,但是他們剛才一路走來,這裡卻如同一片死地一般!

不過短短兩公里的路程,一路上所見卻讓人觸目驚心!

清冷,壓抑,城市上空就像是被堆滿了烏雲一樣,黑沉沉的悶氣十足。極少的人們在街頭行色匆匆的來來去去,不時一輛鋪着白布的人力車走過,拉車的人也都如行屍走肉一般,讓人望之生畏!

所有的一切,都因為不停死去的人們。

按照剛才接站官員的說法,今天是12月24號,而昨天傅家甸染病的人數已經超過了兩百人——這個數字,可真真嚇了他們一跳……

“老師,要我們做些什麼?”

默然片刻之後,其中一個學生開口問道。

“你們兩個,一個去找房子!”

略一沉吟之後,伍連德沉聲道:“我們必須儘快確定這次瘟疫是否是鼠疫,所以需要一個實驗室,把帶來的設備準備好……子虛,這件事情由你來辦,找剛才那位官員幫忙!”

“是,先生!”

叫子虛的學生點了點頭,立刻便出門去了。

等門關上了之後,伍連德稍一猶豫後低聲道:“陳燁,找人打聽一下,從奉天來的姚醫生和孫醫生在那裡,請他們過來一趟!”

疫情剛爆發的時候,當局從奉天派來了兩名西醫,畢業於盛宣懷創辦的天津北洋醫學堂,是當時中國為數不多的接受西方現代醫學訓練的人。伍連德聽說過這家學校,知道北洋醫學堂是一個英式醫學院,專門從香港、廣東和福建以及天津招收會英語的學生,用英語授課……

“好的,先生。”

咬了咬牙,這個叫陳燁的學生也出門去了。

“唉……”

看着第二個學生也離開之後,伍連德忍不住嘆了口氣,一股濃濃的疲憊感忍不住浮上心頭。

這次東北之行,他算是代人而來的。

其實後來伍連德才知道,原本最合適的人選應該是美國丹佛大學醫學博士、海軍總醫官的謝天寶,可是謝天寶卻以北京到哈爾濱路途遙遠為由拒絕——至少這位大人的表面理由是這樣的。無奈之下,施肇基終於想起了伍連德來。

毫不猶豫的答應接任東三省防疫總醫官的職位之後,伍連德立刻便趕回了天津。他一個人自然是不成事的,而且他也知道東北極度缺少懂得衛生防疫知識的現代醫師,必須要給自己找幾個幫手!不過可惜的是,當伍連德緊急召集畢業班學生,徵求自願和他一起去東北的人時,教室里一片沉寂。

幾分鐘後,兩名學生站了出來。

令伍連德意外且傷感的是,站起來的兩人都是廣東人,遠在中國最南端的廣東人,而家鄉在北方甚至東北的學生們,卻沒有一個人願意站出來,和他一起趕赴東北……

……

1910年12月24日,伍連德與兩名學生一起,帶着各種必要的設備趕到了哈爾濱。

此時的傅家甸,已經亂成了一團。

每天數百人患病,數十人死去,而且每一天這個數字都會比昨天暴漲一大截。恐懼讓各國領事和商人們關閉了自己所在的區域,並且把所有的中國人都趕了出去。而在骯髒、擁擠、胡亂的中國人聚集區,更多的人開始被傳染上,一切都向最壞的方向滑了過去……

最危機的關頭,伍連德趕到了。

他首先會見了從奉天來的姚醫生和孫醫生,了解了一下大致的情況以及手中掌握的資源,然後第二天去見了負責傅家甸檢疫、防疫的地方官——一位典型的傳統文人。此人擁有舉人頭銜,操一口帶有濃厚吳地口音的官話,既不通英文,也不通俄文,根本無法與俄國人直接交談。而就在伍連德火急火燎取見他的時候,這傢伙竟然還讓他等了半個多小時,然後才慢悠悠的晃了過來……

無知,愚蠢,這是舉人老爺給伍連德留下的唯一印象。

於是伍連德知道,這一次他只能是靠自己了,而且必須要用最快的速度控制住這場鼠疫。因為不僅僅關係到數以萬計的生命,同時還關係到國家的利益。俄國人和日本人都虎視眈眈,試圖搶過檢疫、防疫的權力,而在這背後隱藏着國家主權的損失!

所以來到哈爾濱的第三天,伍連德決定秘密解剖一具剛剛死去的屍體。

在1910年的中國,這無疑將是一個冒大不韙的事情。絕大多數中國人對現代醫學完全一無所知,而在中國人的觀念中,解剖屍體無疑是對死者的大不敬,不但面臨著社會風俗的壓力,從法律層面來講也是不被允許的。不過為了能徹底搞清楚這場瘟疫的原因,伍連德只能咬着牙關選擇秘密進行。

這是近代中國第一例有記載的病理解剖,後來推動了人體解剖的合法化。

當然,法律上的合法化並不意味着現實就可以存在,北洋政府頒布的《解剖規則施行細則》給了醫師們一個權力,但是這種權力卻受到公眾和社會的制約。因此一直到二十年後,幾大名校每年能夠解剖的屍體也不過一兩具而已……

好吧,又扯遠了。

伍連德解剖的這個屍體,是一個日本女人,嫁給了本地的中國人。或許正是因為對方的身份,伍連德才得到了某些的默許,從而完成了他的實驗。在當地總商的一個房間內,伍連德給屍體進行了血液化驗,將樣本固定後進行組織切片檢驗。

然後……

讓伍連德興奮的事情的發生了:在貝克顯微鏡下,他清楚地看到了一種橢圓形的疫菌!

毫無疑問,流行在傅家甸的正是鼠疫。

確定了鼠疫的存在滯後,伍連德立即向北京外務部發去電文,向施肇基報告此事。而且伍連德第一時間提出了初步的防疫措施:控制鐵路、公路交通,防瘟疫蔓延;隔離疫區傅家甸,禁止任何人進出;公開招聘醫師,徵求更多的人前來協助等等。

按照伍連德的理解,這是處理這場危機最好的辦法。

只不過,伍連德明顯還不知道,在這片還沒有接受現代醫學的土地上,在這片外國人根本看不上中國醫師的土地上,他的這條路走得將會多麼的艱難!

幸運的是,在這個世界他並不孤單……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