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曦的臉，再找不到一點血色。

換作從前，聽小青說完這震撼的話，她一定會選擇暈過去。從來，她只會做鴕鳥。可今天，她沒這個資格。

她曾經狠狠詛咒那個向馮跋下蠱的惡人，恨他心如此狠，可她從未想到，那蠱卻是馮跋心甘情願自己種下，只為了她。

為了她，他承受了別人無法承受的痛苦，為了她，他捨棄了所有的一切！

他歷經千年，苦苦等待，最終等回了她，她卻轉身投入到慕容雲的懷抱里，對他沒有一絲眷戀。

那日在聽雨閣涼亭下留下的一地碎末，正是他無聲壓抑的痛。

上天對他太殘忍，然最殘忍的卻是她！

傷他最深的是她！

跋，你的愛太深太沉，這輩子如何能還？如何還得清？

“你還好嗎？”馮素弗握着她的雙肩，輕輕搖了搖，“說句話，別嚇我們！”

“我沒事。”想給他一個安撫的笑，卻發現很難。她看着小青，“跋如今的情況到底怎麼樣？”

苻卿和如煙一直在密室里陪他，至今未離開過一步，他的情況一定很不好。“無論如何，我要知道。”

小青臉上泛出幾許蒼白，她沉聲道：“蠱毒已經深入五臟六腑，損傷了他太多的經脈。如煙要把蠱蟲粉碎在他體內，只有這樣，才能保他性命暫時無憂。”

“暫時？”她呼吸一緊。

“是，暫時。”她頹廢的滑落在石椅上，笑了笑，那笑卻苦澀得很。“蠱蟲一旦被粉碎，就再也不能保他生身不死，甚至，蟲屍會變成劇毒，王......最多能活半年。”

楊曦身子晃了晃，但她極力站穩，不讓自己倒下。“沒有......解救的辦法？”

糾結一瞬即逝，小青苦笑道：“沒有。”

“你騙我！”楊曦撲了過去，緊緊握住她的肩，“小青，對我說實話，有辦法是不是？你說！”

那一閃而過的糾結，她沒錯過。

小青只是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有辦法又如何？就算救了他，也沒有意義。”

“既然能救，為何不救？活下來就有希望！”

“你以為你死了他能活得了嗎？”小青狠狠盯着她的臉，這一刻，竟不知是恨她還是恨執念成痴的王。

“你是說，能救他的只有我，對嗎？”她懂了。因為是她，所以馮跋不願意，如果救他，死的便會是她。

所以就算明知道有辦法解救，卻沒人願意提起。

“你身上流着王的血，如果不是毒蠱趁他受了重傷侵入了他的五臟六腑，只要每次發作時用你的血壓制，他就無須承受那噬肉之苦。”想着王過去所受的苦，小青再度變得頹廢。她仍是苦苦的一笑，眼裡是無奈也是羨慕。“你知道王有多愛你嗎？他寧願每月忍受噬肉的劇痛，也捨不得讓你流一點點血。我們的王，他怎麼那麼傻，怎能那麼傻？”

空蕩蕩的涼亭下，沒人再說話。

沉默，死寂了一般。

風無聲吹過，似嘆息，似傾訴。

楊曦的視線再度落在那道緊閉的石門上，冰冷的紅唇緩緩勾勒出一抹淺笑，那笑，暖暖的，很動人。

他，睿智謀千秋，氣概盪河山，絕色傾天下，卻，痴傻固執得叫人心碎。能擁有這個男人最真摯的愛，世上誰人能比她幸福？

曾經擁有過，足以。

“我為什麼要自殺？”淡淡的，是她平靜的聲音，這種平靜，讓小青和馮素弗心底無由來的一涼。

“你不能......”

“你只管說。”她走到亭邊，背對着他們，一雙眼凝望着密室那道門。“受不了的時候，我會讓你馬上停止。”

小青深深看了她的背影一眼，咬了咬唇，“因為你發現當年是王親手殺了慕容熙，而你......你當時的身份，是慕容熙的親生妹妹，長公主慕容嫣。”

說完這話，小青一瞬不瞬的盯着她，本以為她會承受不住或者會變得激動，卻不料她一動不動，連最基本的反應都沒有。也許......是她顧慮太多。

“為什麼回來後我成了楊曦？”

“這事......如煙也解釋不了，也許是冥冥中自有安排。我只記得，我們在祭壇上待了很久很久，久得連我們都數不清過了多少年。有一天，寒玉杖忽然瘋狂的動了起來，我只聽到如煙興奮地喊了一句‘王回來了’，之後便暈過去了。醒來的時候才發現歲月倒退到四年前，這個時候，掌權的還是慕容熙。”

“一心繫在你身上的王結束了邊關的戰事便匆匆回皇城，後來接到如煙飛鴿傳書，說陣法出了差錯，我便先行一步回了夕陽公府，熟料王在中途蠱毒發作，被拓跋凡的追兵所傷。之後的事，你應該比我清楚。”

“那日在夕陽公府，王醒來時已經認出你，只是他身負重傷，自覺沒能力保護你，只待傷好了才與你相認，但......王沒想到你和慕容雲會兩情相悅......”

“是我對不起他。”

“王從來沒怪過你，你只是想不起從前的事。”他們的王，對她總是那麼寬容，一直都是。“可後來如煙卻發現你這一世魂魄太弱，又因為錯附楊曦身上，過去那魂與現世這一魂發生了抵觸，一旦你想起過往，現世這魂很有可能會煙消雲散，到時，你也會活不下去。”

“所以他寧願自己獨自承受，也不與我相認？”

“是？”

“可後來......”

“他無法做到眼睜睜看着你嫁給慕容雲而無動於衷，所以他想着把過去完全封鎖在你的記憶深處，讓你永遠忘掉過，與他重新開始。”

永遠忘掉過去......做出這樣的決定時，他心裡的苦有誰能想象？

怪不得那天她兩魂互噬痛不欲生時，他跟她說，沒有過去，他們還會有將來。可是，那麼珍貴的回憶，怎捨得？

怎麼捨得......

她那可愛又可憐的跋，真傻，真傻......

冷風中，那抹纖細的身子緩緩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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