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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10月21日~

魯璇兒和上官壽喜結婚三年,肚子里還沒有懷上孩子。她的婆婆指雞罵狗:“光吃食不下蛋的廢物,養着你幹什麼!”

上官呂氏挾着一塊熱鐵對着幾隻老母雞扔過去。母雞以為來食,伸嘴去啄,燙得嘴巴冒煙。

魯璇兒在梨樹下砸着肉骨頭,紅紅白白的骨頭渣子,濺到她的衣服上∠官呂氏過日子急,捨不得割肉,買來幾斤骨頭,砸碎了,摻上蘿卜包包子,慶磚歷四月初八日這個被稱為“犒勞鐮刀”的節日。大麥已經上場,小麥已經黃了梢子,農民們磨刀秣馬,準備麥收。那年春天風調雨順,麥子長得好∠官家鐵匠鋪子生意紅火,一撥撥的農人,有來買鐮刀的,有拿着破鐮刀前來翻修加鋼的。鐵匠爐支在院子當中,上邊撐起一塊油布遮陽。爐火熊熊,黑色的煤煙很香。在白熾的陽光下火苗子呈暗紅色∠官福祿掌鉗∠官壽喜拉風箱∠官呂氏,穿着一件黑色的對襟破褂子,腰裡系一塊黃色的、被鐵屑燙出了無數黑點的油布,頭上扣着一頂破草帽,拄着大錘。她臉上一道道汗水一道道煤灰,如果沒有胸前那兩個水罐一樣的**,誰也看不出她是個女人。叮叮噹噹的錘聲,從早響到晚。鐵匠家的規矩,每天兩頓飯。魯璇兒負責辦飯,負責喂牲口、餵豬。在叮叮噹噹的打鐵聲中,她也忙得團團轉。即便她忙得團團轉,婆婆還是挑她的毛病∠官呂氏一邊汗流浹背地掄着大錘,一邊斜眼監視著兒媳。她的嘴巴嘟嘟噥噥,一刻也不閑,罵夠兒媳罵兒子,罵夠兒子罵丈夫。大家都習慣了這罵聲,在這個家庭里,呂氏既是真正的家長,又是打鐵的技術權威。魯璇兒對婆婆又恨又怕,但也不得不佩服。傍晚時,觀看上官呂氏打鐵是村中一個瀕節目。麥收前後,上官家的院子里人來人往,傍晚,取新鐮刀的人和送舊鐮刀的人都來了。夕陽彤紅,滿樹槐花如雪。爐火金黃,焦煤噴香,鐵燒透了,又白又亮∠官福祿把燒透的鐵活夾出來,放在砧子上。他拿着一柄小叫錘,裝嚙樣地打着點兒∠官呂氏,一見白亮的鐵,就像大煙鬼剛過足煙癮一樣,精神抖擻,臉發紅,眼發亮,往手心裡啐幾口唾沫,攥住顫悠悠的錘把兒,悠起大鐵錘,砸在白色的鐵上,聲音沉悶,感覺着像砸在橡皮泥上一樣。咕咕咚咚地,身體大起大落,氣蓋山河的架勢,是力量與鋼鐵的較量,女人跟男人的較量,那鐵在她的大錘打擊下像麵條一樣變化着,扁了,薄了,青了,純了,漸漸地成形了。在她掄大錘時,農人們的目光多半盯着她胸前那對**,它們上躥下跳,片刻不得安寧“來拿鐮的小梆子突然自笑起來。呂氏洶洶地問他:“梆子,梆子,白菜邦子,笑你娘的什麼?”梆子道:“大嬸,明天我給你兩個銅玲鐺。”呂氏問:“你送我鈴鐺幹什麼?”梆子說:“拴在兩個奶頭上,那樣,大嫂掄起大錘來就有了動靜了。”呂氏道:“這點事也值得你笑?沒見過世面,明天把銅鈴送來,要是不送來,我就剝了你這小雜種的皮。”

每當一件鐵器鍛打成形、即將淬火前,上官呂氏就把一個梅花圖案砸在鐵器最不易被磨損的地方♀是上官家的徽章,也是上官家紅爐產品的商標。凡是印上了上官家徽章的鐵器,如有非正常磨損的損壞,一律包修包換∠官家最著名的產品是鐮刀,號稱“上官鐮”∠官鐮乍一看很是笨重,但鋼火特好,刃子不卷不崩。剛磨好的“上官鐮”可以用來剃頭。每逢麥子長得好的年頭,上官家便生意興隆,財源滾滾。

上官家的錢當然賺得不容易,成天在爐火邊上烤着,汗水一層追着一層往外冒,破爛的衣裳上結了一層白色的鹽屑。婆婆開創了女人掄大錘打鐵的先例,在劇烈的運動中,她的大**被甩打的如同百鍊的鋼鐵化為繞指柔。婆婆最拿手的是掌握淬火的火候。鐵器坯子打得再好,淬火淬不好就是一塊廢鐵♀活兒,一是靠經驗,二是憑感覺,也許感覺比經驗還要重要∠官呂氏說,把打好的鐵器往淬火盆里一放,那滋味真好。淬火的時候,上官呂氏眯縫着眼,臉上出現難得一見的柔情◆汽強勁地升騰起來,水盆里滋滋啦啦的,弄不清是水響還是鐵響,腥腥甜甜的鐵氣味,隨着蒸汽上竄,瀰漫在庭院里並擴散到胡同里去。

人們都說上官家過得是女人的日子,就像於大巴掌也是過了女人的日子。但支撐着這兩個家庭的女人卻大不相同∠官呂氏高大肥胖,力大無窮;母親的大姑姑瘦小玲瓏,眼捷手快∠官呂氏講起話來瓮聲瓮氣,像教堂里的大銅鐘;母親的大姑姑講起話來嘎巴脆,像快刀切蘿卜。

爐中的火焰失去了風箱的鼓動軟弱得很像黃色的綢子。火苗上搖曳着焦香的煤煙∠官壽喜打了一個哈欠。他小鼻子小眼小腦袋,小手小胳膊,難以相信他竟然是上官呂氏這個高頭大馬生出來的∠官呂氏經常嘆息:種子不好,地再肥也沒用。她將最後一把淬好了火的鐮刀放在鼻子下邊嗅嗅,彷彿用鼻子就可以判斷出淬火的質量。然後她將鐮刀扔在地上,肩膀塌拉下來,疲乏地說:開飯吧。

上官魯氏像接到大將軍命令的小兵一樣,飛快地挪動着小腳,屋裡屋外地跑No飯就在梨樹下擺開,一盞昏黃的馬燈,掛在梨樹杈上,吸引來成群的飛蛾,撲得燈罩啪啪響。飯桌上擺着一盤雜和面兒皮、骨頭渣子蘿卜餡兒的大包子,每人一碗綠豆湯,還有一把小蔥,一碗新醬∠官呂氏心中忐忑,偷眼觀察着婆婆的臉色。飯菜豐盛,婆婆嫌浪費,拉着臉子嘟噥;飯菜清淡,婆婆吃着無味,摔筷子摔碗發脾氣■上官家的媳婦真難啊!包子和稀飯在飯桌上冒着熱氣,鏗鏗鏘鏘幹了一天的鐵匠家,此時顯得格外安靜。呂氏端坐在中央,她的兒子和丈夫分坐在兩旁。魯璇兒不敢坐,垂首立在桌子旁邊,等待着婆婆吩咐。

“牲口喂上了嗎?”

“喂上了,娘。”

“雞窩關上了嗎?”

“關上了,娘。”

呂氏喝了一大口綠豆湯,發出呼嚕一聲巨響。

上官壽喜吐出一塊骨頭渣子,不滿地嘟噥着:“人家都割豬肉包餃子,咱家吃骨頭包子,像狗一樣......”

呂氏把筷子猛地拍到桌子上,罵道:“你,也有挑飯吃的資格?”

上官壽喜道:“囤里有那麼多麥子,柜子里有那麼多錢,留着幹什麼?”

上官福祿幫腔道:“兒子說得對,是該犒勞犒勞我們了。”

呂氏道:“囤里有麥子,柜子里有錢,這些都是誰的?等我兩腿一伸上了西天,這些家業我能帶到棺材裡嗎?還不都是你們的?”

魯璇兒垂首肅立,大氣兒也不敢出。

呂氏氣哄哄地站起來,走到屋子裡,大聲喊叫:“聽着,明兒個,炸油條,割燒肉,煮雞蛋,殺雞,擀單餅,包餃子!不過了,過了有什麼用?上官家前輩子造了孽,娶了一個二尾子,白吃飯不生養,眼見着就要絕後了 下給誰呢?造吧,造光了拉倒!”

魯璇兒捂着臉哭起來。

上官呂氏更大聲地罵著:“還有她奶奶的臉哭!你白吃了我們家三年飯,公的不給俺生,生個母的也算你能,可你倒好,連個響屁都沒給我們放出一個來▲你這樣的吃貨幹什麼?趕明兒就回你大姑家去吧∠官家不能因為你絕了後!”

這一夜魯璇兒幾乎哭了天明∠官壽喜折騰她,她逆來順受。她哭着說:“俺管哪兒都好好的,是不是你的事呢?”

上官壽喜騎在璇兒身上,罵道:“母雞不下蛋,反倒埋怨起公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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