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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太后聞言,不着痕迹地掃了謝祿萍一眼,笑着向周皇后頷首:“好孩子,快去罷,我知道你難受,等捱過這段日子也就好了。”

周皇后告了個罪,便帶着謝祿萍並幾名宮人去了凈房,又將旁人皆揮退,單留下謝祿萍說話。

待屋中再無閑人,謝祿萍這才肅容道:“啟稟娘娘,奴婢方才在半道兒遇見了華祿清,她領着個挺面生的丫頭跟奴婢走了個對臉兒,原本這也沒什麼。只她遮遮掩掩地,生怕奴婢多瞧一眼似的,奴婢便留神打量了幾眼,那小丫頭倒生得一臉狐媚子樣。奴婢挑了個由頭問了問,華祿清才不情不願地告訴奴婢,那丫頭是從宮正司調過去的,叫做紅杏。”

華祿清乃景陽宮掌事,而景陽宮,則是荀貴妃的住處。

周皇后“哦”了一聲,神色淡淡:“貴妃上回找了兩個丫頭來,結果卻沒留住,今兒這是又找了更好的過來了,也難為她了,心倒還真是寬得很。”

很顯然,荀貴妃前番與今次之舉,無非固寵罷了,這很尋常,不值當謝祿萍如此,想必還有別的因由。

這般想着,她便問:“除了這個,還有別的事兒?”

“娘娘明鑒。”謝祿萍奉承了一句,面色卻有些發緊,往前踏了半步,語聲極低地道:“娘娘,這事兒其實也不算什麼。只那華祿清講起話來藏頭露尾地,奴婢便有些疑,現叫人去景陽宮打聽了打聽,卻打聽出來一個消息。”

她越發將聲音壓得極低,說道:“聽人說,貴妃娘娘這幾日愛吃酸的。”

周皇后面上的淡然,一下子消失殆盡。

她抬起頭,瞬也不瞬地盯着謝祿萍,眸光微涼,一如她不帶情緒的語聲:“查過起居注了么?”

“回娘娘,奴婢回來的路上就先去查了,上頭的日子倒是沒錯兒。”謝祿萍道,繃緊的麵皮卻沒半點放鬆:“只娘娘也知道,那起居注雖作不得假,作假的手段卻多得是。若是景陽宮那一位當真要瞞下點兒什麼來,有的是法子,起居注這麼個死東西,也做不得准。”

周皇后沒說話,只出神地望向屋角的某處,好一會兒後,“嗤”地一笑:“這也真是……咱們當初不就這樣來着?如今卻好,人家也跟着這麼辦了。”

說著又搖頭:“這宮裡頭的事兒,還真是沒甚新鮮的,左不過那幾件罷了。”

去歲晚秋時,她剛剛發現有孕,為著不漏出消息,只將此事知會了建昭帝,陛下還幫着她做過手腳,那坤寧宮的起居註上,亦是一切如常。

卻不知,荀貴妃的起居注,是否亦是陛下一片愛意、親幫着動的手腳呢?

周皇后心底澀了澀,很快便又淡去。

這麼多年下來,她早就該習慣了,如今也只是過了幾天順心日子罷了,便生出了這些不該有心思來,細想想,委實矯情得緊。

當年那個天真懵懂的小姑娘,早已經不在了啊。

謝祿萍此時亦思及從前,心裡有些難過,暗自一嘆,輕聲問:“如今這事兒該當如何處置,請娘娘示下。”

若要動手,此時卻是不遲。畢竟,那景陽宮眼下也還瞞着人呢,縱使有什麼不妥,那也是貴妃娘娘自個兒不知保重,不與旁人相干。

周皇后沒說話,微涼的眸光,長久地停落於牆角那道狹小的窄窗之上。

窗外,是一小格明凈的藍天,雲絮如縷,青漆窗框邊,探進數莖金黃的銀杏,像一幅畫兒。

她忽然便覺着可惜。

多麼好天氣啊。

可是,在這皇城裡,她卻連抬頭看一眼,都要躲進凈房,才得偷閑。

那一刻,她突然便很想回到二條胡同,住進那所逼仄卻又安靜的小院兒,每日看看水、聽聽風,坐在那閣子裡頭瞧一瞧日升月落,沒有荀貴妃、沒有陛下、亦沒有那些明裡暗裡的爭鬥,有的,只有她和她的孩子,以及,歲月靜好。

然而,一息之後,周皇后便又譏諷地勾起了唇。

她知道,真要到了那一步,她只怕更不甘心。

她此生牽繫、念茲在茲,都在這金壁輝煌的囚籠里,縱是死,也要死在她的位置上。

更何況,如今的她並非獨自一人。

她有了孩子。

那是大齊朝唯一的皇嗣,更是她費盡心思、搏出命去方才保下的骨血。

所謂靜好歲月,亦是要行上一程風霜、殺出一條血路,方能抵達的。

而此刻,還遠遠沒到時候。

“這個好消息,可不能只有咱們知道。”周皇后終是啟了唇,清亮的眸子里,似蘊了一層薄霧:“這是好事兒哪,知道的人越多才越好。再一個,不是本宮抱怨,這宮裡的孩子也實在太少了,一點兒也不熱鬧。本宮希望小一輩兒越多越好,陛下……想亦如此。”

她唇角含笑,眉梢眼角不見一絲煙火氣:“還有太后娘娘,她老人家盼孫兒孫女也盼了好多年了,本宮身為晚輩的,自也要為長輩分憂。”

謝祿萍被她說得一怔,旋即便明白過來,心頭微有些酸楚,低聲應道:“是,奴婢明白了。奴婢這就想法子讓人把消息透出去。”

見她聽懂了,周皇后笑得益發溫柔:“另外,你再留心打聽打聽,看看另幾處都是怎麼個情形。若本宮所料不錯,這宮裡愛吃酸、愛吃辣、愛吃甜的,許是不止貴妃一個。”

謝祿萍吃了一驚,下意識抬頭看向她,一時竟連規矩也忘了。

周皇后見了,忍俊不禁:“你莫不是傻了么?你也不想想,柳娘子的藥方如今就在陛下手裡呢。從去年冬天到現下,算算也有大半年了,宮裡這丸藥已然吃了好幾輪了。不是本宮說,那藥丸本宮吃了都管用,何況那些更年輕、身子骨更健壯的?她們之中,怎麼著也該有一、兩個得着好消息了罷。所謂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好事兒大家一塊兒攤着,才是好上加好呢。”

見她一臉地若無其事,謝祿萍着實替主子難受,張口想要勸幾句,卻又知這話一出口,便是僭越逾禮,只得垂首應道:“奴婢明白了。”